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钢管厂市场亮如白昼,消费者络绎不绝。
那家重庆小面馆里,此时几乎是顾客满员。
朱老板忙前忙后,既当厨师,又当服务员。
从店门口走进来四位顾客,个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气度非凡。
为首者,便是朱老板熟悉的老顾客,丁总。
一位马仔模样的年轻小伙子环视一圈,朝着只有一人坐在卡座上吃面的女顾客,语气生硬道:“坐旁边那桌去”。
女顾客抬头,正欲恼怒,见年轻人凶神恶煞的,遂将嘴巴不满话语吞回去,磨磨蹭蹭去了隔桌。
丁总坐下,随从们站在桌前,像三尊门神。
朱老板很快端来顾客不用点餐自己就知道的老规矩——一两油泼小面,唱喏一声,满脸堆笑说道:“丁总,若添醋的话,请自己调味,醋瓶放着桌上呢。”
丁总“嗯”一声,拿过筷子开吃。
换到另外一张桌位吃过小面的女顾客,起身离席,嘴里絮絮叨叨,不知说些啥。
马仔怒容相向,蓦然抬腿。
丁总拿筷子敲了敲碗沿,马仔当即收住身形。
女顾客吓得花容失色,疾步离去,与一位身材妖娆且穿着华贵的女子擦身而过。
进店女子径直坐在女顾客位置,点一碗葱花炸酱面。
其中一位马仔走出店铺,接过一个电话,很快返回,凑近丁啸天耳边嘀咕几句。
隔桌就座女子神情淡然,低头玩手机,只是耳翼轻微颤动几下,旋即恢复如常。
丁啸天喝口面汤,吐着辣气,淡淡说声,“好,我们这就过去”。
朱老板端来小面,朝着妖娆女子歉意一笑。
女子未动声色,拿筷吃面。
丁啸天起身,大步朝外走,后面三位马仔随之跟上。
片刻后,吃过几夹小面的女子推开面碗,扫码付钱后,起身离店。
只是付钱时,她在微信上飞快输入一行字,“夜,原房间”。
很快,一位西装小伙子出现在灯火辉煌的夜巴黎,径直走向四楼,点了“777”房间。
在妈咪带领下,四位穿着暴露的年轻姑娘敲响房门,继而鱼贯而入。
稍后出来两位姑娘,踩着叮叮作响的高跟鞋,跟随妈咪离去。
旋即,妈咪再次返回,带着更大一群姑娘,约莫七八位。
崔锋端着果盘,出现在楼道走廊,待那群女子进入“888”房间,稍作等候。
这时,从四楼电梯走出四位顾客,崔锋认得,正是离去不过半个时辰的龙腾公司一行人,为首者为丁总。
服务生避让半步,微微躬身,说着“欢迎光临”。
一行人来到“888”房间门口,留下两位马仔,另一位马仔跟随丁总走进去。
走廊恢复宁静。
说实在的,夜巴黎之所以高档,是因为房间隔音,连走廊上都听不到音乐声。
当然,也很可能是因为屋内无暇唱歌。
“888”房间走出两位并未选中的貌美姑娘,一路走,一路骂咧,说今晚真晦气,少挣一笔钱。
手托果盘的崔锋朝两位姑娘抛去媚眼。
姑娘俩立即围上前,上下齐手,嘻嘻哈哈。
崔锋赶紧腾出另外一只手,左阻右挡。
混乱中,不知谁揩了谁的油。
打闹一阵,待两位姑娘拧转身子,扭着硕大臀部,风摆柳般离去。
服务生舔了舔嘴唇,咂吧着嘴皮,余兴未尽之余收回视线,朝前走去,敲敲门,进屋送果盘。
室内烟雾缭绕,除了像门神一样矗立在一旁的年轻马仔,沙发上坐着两位男子,被一群姑娘簇拥着。
崔锋放下托盘,倒退着出去。
他隐约记得,与丁总相对就坐的男子极为面熟。
一则因为顾客,二则是某次去接乔不群下班,遇到一个叫罗总监之人,与此人极为相似。
隔壁“777”屋内,那位西装小伙子左拥右抱,猜拳行令,喝得不亦乐乎。
服务生崔锋进入该房间,这次来放啤酒,很快离去。
出门来,这厮有些愤懑。
屋内那男子之手,摸着短发姑娘大腿,她可是自己垂涎许久的马子。
可惜可惜,敢怒而不敢言呐。
花园小区出租屋里,我实在有些生恼。
结束夏熙阳通话后,我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等到困意袭来,将睡未睡之际,又被崔锋来电惊醒。
这次,我没好气,愤然问道:“又住院啦?”
崔锋似乎毫无芥蒂,兴奋道:“喂,刚才我去夜巴黎豪间送啤酒、水果,见到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我问:“夏熙阳?”
崔锋说:“再猜。”
我骂:“猜你大爷,有屁就放,有话就说。”
崔锋哈哈大笑,末了,兴奋道:“那人很像罗总监。”
我“咦”一声,有些不解,说人家前来消费,有啥稀奇之处,让你如此灿烂?
崔锋嘻笑两声,说上次见到那家伙一副道貌岸然样儿,今晚却将魔爪伸进了姑娘胸衣里,真他娘的就如古人所说那边,“人前西装革履,人后男盗女娼”。
这位初中辍学的服务生继续叹息道:“男人呐,食色,性也,古人说得真准。”
我噗嗤一声笑了,说你小子慢慢感慨,老子睡觉了,莫打扰,可好?
崔锋顿觉没劲,幽怨道:“你小子毫无八卦精神,根本不配做九零后!”
我被气笑了,怼道:“谁他娘说的,九零后就一定得八卦?”
崔锋愤然挂了电话。
我反而没了睡意,睁眼望着漆黑天花板。
若说罗旭这个时间点前去夜巴黎嗨皮,作为夜场服务生,崔锋应该见怪不惊,不应如此大惊小奇,难道是冥冥之中有注定,“此事关系重大?”
从一开始,我心有直觉,罗旭与西南柳氏公司三大卖场销售业绩陡然下滑存在某种直接关联,而且不是承担领导不力责任这么简单。
堂堂销售总监,可谓贸易公司的绝对主宰,当前业绩如此糟糕,从未听人说起罗旭如何着急过。
这,肯定不正常。
不正常的背后,必有蹊跷。
我虽然很想知道罗旭今晚面见谁,但想到崔锋只是一个服务生而已,不至于谁都认识,只好作罢。
忽然感到饿意泛起,我起床,泡碗方便面。
等待泡面期间,我给柳如月发去微信,问罗旭最近有没有研究卖场销售工作。
直到我吃完泡面,柳如月也没回复信息。
都说“饱肚好睡觉”,我上床不久,很快就睡着了。
此时,在绵阳某卖场主管孟静来蓉入住那家连锁商务酒店,十一楼某房间不仅窗帘紧闭,连门缝都被卫生纸堵塞了,未透出一丝灯光。
当然,屋内本就没开灯。
三人坐在椅子上,说话声音细若蚊叫。
刚与丁啸天在同一家面馆吃过葱花炸酱面的年轻女子率先开口,“刚才吃面时,我以千里耳听到丁啸天接下来前去夜巴黎面见一个人,后来老七前去夜巴黎现场,并在隔壁安装了窃听器,他刚才发来线报,丁啸天此时面见之人,正是西南柳氏公司销售总监罗旭。”
晚上出现在钢管厂市场重庆小面馆的中年顾客司机范老二“嗯”一声。
老三矮脚虎沉声道:“目前我们已经完全摸清丁啸天个人行踪,龙腾公司业务方面,进度不足百分之五十。六妹动用窃听手段,有所进展。我想,是否打入该公司内部,唯此方有斩获。”
范小刀作为此次行动首领,思索片刻,同意了矮脚虎的提议,只是再叮嘱三点,“一是不许让柳家小姐知晓半分,二是不许轻易动手,三是更不许在这块安宁土地上出现人命事件。”
六妹闫春妮轻声娇笑,揶揄道:“二哥,您这是离开香江太久,不敢打杀不成?”
话未落,一个黑影电闪而至,矮脚虎就看见一道娇小黑影飞向床上,发出一声闷响,应该摔得不轻。
老三微微一笑,点燃香烟,似乎没有半点讶异。
女子哆哆嗦嗦爬起来,嘟囔一句,“对不起”。
范老二不知何时返回了原位,只听得他轻哼一声。
“笃……”
房门微响七声,大家都懂如此奇怪的暗号:排名第几就敲几下。
女子悄然上前,轻轻隙开房门。
邵又廷悄无声息地走进漆黑屋子。
从夜巴黎归来的老七,带回一个最新消息,确认销售总监罗旭是内鬼无疑。
范老二沉声问道:“他们下步还将采取什么行动?”
老七低声应道:“打劫咱柳氏第三批扶贫物资,但不知地点选在何处。”
还在不停揉脸的女子庚即惊呼一声,说那些狗日的,真会瞎打七寸。
矮脚虎一直抽烟,始终未出声。
老七蹙眉道:“按照少爷吩咐,我和六姐最迟于二月底返港,确定无法随同配送物资队伍,自然也就有心无力了。”
范老二叹息一声,说既然如此,表明丁啸天已做妥善安排,志在必得,剑指西南柳氏公司生存。
矮脚虎终于开腔,说话声音瓮声瓮气地建议,“擒贼先擒王!”
范老二摇摇头,说如今内陆,在铺天盖地打黑除恶高压态势下,丝毫不敢沉渣泛起,也就是说,香江那套做法,此地行不通。
这位领头人最后叹息道:“只有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方为上策。只是,我唯一担心的是,咱柳家小姐的安全。若我和矮脚虎随同出征,仅汪姨一人留蓉,也就违背了柳老爷子初衷。因此,此事两难全。”
沉默片刻,邵又廷说:“乔不群和张爽不错,尤其张爽,倒有些身手,是否可用可信赖?”
范老二笑道:“我测试过,张小子不过较常人更为身手敏捷些罢了,遇到专业选手,走不过三回合。”
矮脚虎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
老六冷笑一声,低声道:“刚才三哥之话提醒了我,如果我们人手不够,就只能关口前移,借口生事,半途截住抢劫队伍,尤其要控制住为首之人,防止通风报信,丁啸天无从得知,也就不再安排他人继续劫货。”
范老二轻拍大腿,赞道:“六妹不愧为女军师哈,脑子够用。”
女子不自觉又抬手揉脸,语气幽怨,说老六再优秀,依然在二哥手下走不过一招,唯有死路一条。
范老二嘿嘿作笑,柔声道:“对不起呀,下次我出手轻些。”
女子惊呼一声,嚷道:“还有下次?你打死我得了!”
邵又廷轻嘘一声,示意不许高声说话。
范老二起身,拉上捂住下巴的口罩,遮去半边脸,说今晚商议到此,老六老七全力以赴收集龙腾公司业务情况,老三负责刺探打劫人马情况,三日后,我们再聚首,至于时间地点,到时听通知。
他走出去,身后房门轻轻关上。
邵又廷轻声笑道:“六姐,你这是第几次挨揍啦?呵呵,二哥貌似随和,实则心狠,以后别惹他。还有,咱们七兄妹中,除了老大昂爷,没人是他对手。”
“有次,老五因为胡说酒话,惹恼了二哥,被揍得鼻青脸肿,少爷在场都没能镇住呢。”
女子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就不觉得丢人啦,我曾问五哥咋回事,他说去地下拳装挣外快受伤了。”
矮脚虎笑意玩味,“他扯淡而已,二哥堪比孟家四大金刚之老二,曾经交手过,不相上下,互有伤害。”
女子倒抽一口凉气,惊叹道:“那位绰号名叫鬼见愁的杀手,可谓人见人怕,二哥还能打成平手,说明二哥战力惊人!”
邵又廷一语道破天机,“要不然,柳家老爷又如何会安排他前来蓉城保护小姐?”
女子哦一声,又问:“汪姨什么来头?”
老三、老七都保持缄默。
女子自言自语道:“听说,汪姨曾经只身救主,平安归来。”
老二范小刀“嗯”一声。
邵又廷疑惑道:“她就一个保姆而已,能有如此能力?”
矮脚虎接过话题,“一个保姆怎么啦?老大还是柳老爷子的司机呢,老二也是司机,只要有重金,感情积累多年,自然就成了生死弟兄,哪里还需在乎出入身份呢?”
“遥想当年,在一次拼杀中,少爷本来已经离去,不顾自己安危,杀了回马枪,拼死救下我,从此我就跟定了他!咱矮脚虎宁愿自己身死道消,也不容少爷半点伤害,这是一个比天还大的道理呢!”
女子“哦”一声,眸光在暗夜中熠熠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