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地不冷,太阳升得也不早。大家不约而同的都睡了个懒觉。所以起来的时候太阳还是像那种刚被唤醒的状态。拥此种光线,看什么事物都会有种新鲜感,而忘萱王府所处的这片地域风貌也才刚被众人真正的看到。
一山之隔,风情完全不同,没有一丝凶险的感觉。昨晚那些怪石嶙峋与爪牙枝杈,完全被和风煦光所替代。背后那座山,就像是一道堵截湍流的大坝,而这一堵,似乎就是百年,致使两边的风情截然不同。
这时,他们才看清楚,原来自己身处一个扇形滩的上方。整个山体像是一个圆环破了一处口子,形似玉珏,更如同双龙抢珠一般,太阳正处在玉珏形环山开口之中央,恰如那颗宝珠。而那密密又匝匝的忘忧草仿若龙身上的鳞片。那冲击回流而成的沙滩是浅绯色的,与稍远处的幽蓝海洋形成鲜明对照。
整个画面魔幻而美丽。而忘萱王府,则在半环形滩涂最里面靠山而立。要去到府内,还有一段山路要走,虽然忘萱王府看上去就在自己的面前。
黄裳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早已起来的样子。金茶色双目望着棣地那漫山遍野的忘忧草,似乎在等待。
花姿烟声冲着刚出房门的乌重挥手打招呼,又向其他人伸直臂膀摆了摆。乌重扫眼四周,见所有人都出来了,本想号令大家移步忘萱王府,却没见寤寐佑真。乌重上前去问黄裳,有没有见过寤寐佑真,黄裳当然是不知。不过还没回答,黄裳便看见一个人影从一片忘忧草的海洋中冒出来。黄裳面带笑容道:
“那不正是六将军吗?”
乌重转身一看,果然是他。乌重还没发问,寤寐佑真就说:
“走吧,走吧。去见老大的老大去。”
乌重嗔道,“你小子……”话刚起头,寤寐佑真就用身体一拱乌重的手臂,道:
“走走走,找萱王要紧。”
乌重心里想,“也是,这小子十有八九是半夜去找毕摩希冀去了。”于是乌重便领头出发了。其他人在后面也纷纷跟随。
在他们的脚下与目力所及的地方布满了厚厚的草,绵羊毛皮一般。被风吹拂时那一深一浅的波动仿佛反映了云朵的样子。行至深处,芒草疯涨,高有丈余,望穿其间,芒草那油亮的银,展现出刀光般锐利,一支支仿若从前的战场上那一把把插在土里的战刀,而主人都不在了。
在这些风物左近,忘忧草的身影常常穿着其间,时而动人,时而可怜。成片于聚集时,娇柔可爱;为束于孤芒时,萧然孤寂。云、海、风、芒,萱、草、滩、殿,风景的确怡人。就在这样的美景中,却星星点点的放置着许多武备,陈设一般点缀着这片海湾,显得突兀又无奈。
颜觐这时早已醒来,在他的眼中看到的风物与乌重他们看到的别无二致,不过意味迥然不同。
天是什么,风云变换;地是什么,满目疮痍;人是什么,悲欢离合。风,拂在颜觐的脸上,使那张英气俊秀的脸庞添上了一抹不该有的惆怅。棣地的风貌奇幻,本是让人看不厌的,颜觐也没有看厌。只是在他眼中,奇林只是树木,群芳只是花卉,红黄绿紫叠岔的树叶,也只是帮助果实生长的工具而已。
只是那片百花冢多少让他有一些别样的感受。那是一些木质的小碑,每一座上面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以及表征的花型和花语。而金花王那个牌子后面跟着的尤其多,这些人颜觐大多都知道。这时的他或许在想,如果有一天自己身亡,那自己的那座小花碑后面又会有多少牌位呢?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多了,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少了,亦不是什么骄傲的事。但现在想这些或许都还为时过早。
眼前的这一切仿佛都与自己无关,但又好像全都咎由自己,兴盛繁茂的、衰落腐败的。一刹那他感觉自己能翻云覆雨,一瞬间他又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如今已入深秋,但密陀众并没有凉下来,而且忘萱王府被群山包围,狂风不侵。饶是如此,丁点微风亦使人感觉凄凉。即便早些时候毕摩天通的占星卜卦让他已经知道了会有故人的千里来寻,他也感觉有股凄凉。
环形山路的尾端与滩涂相接,随着一步进似一步的与忘萱王府邸接近,乌重的步子迈得明显踟蹰。这时,海的味道已然清晰,忘萱王府面前的海没什么腥气,但却不免让人联想到驳杂的远海。海的那一面的其他帝晶,如今又会是怎样的一番天下呢?
乌重一脚踩在沙滩上,鞋底陷进去好大一截。全副武装的他确实沉重,也不知道同样沉重的思绪是不是也影响陷沙。浅绯色的沙滩深处——忘萱王府前,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紫藤树,树上垂下数之不尽的紫花,一簇簇如烟花炸开时的密集,远观茸茸毛般嫩软,近看葡萄般紫中着蓝。这棵紫藤,无论是谁种的,它孑然独立于此,形象已经可以平替意象,不用多说明便知道其花箴代表了某种孤独和等待。
乌重、黄裳、寤寐佑真、卢凛瑰光、蔚灵玑、花姿烟声、丹霄姿七人开始踏进选王府。
七人行至不远处,黄裳便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飞眉细眼,鼻大口方,笑容可掬,声音洪亮。年纪约莫小黄裳两旬,沧桑感却不让他。
他朝服齐整,甚为隆重,后面伴随着些小跟班,碎步疾跑,并一边殷切的喊道:
“哎呀呀~哎呀呀~守星辰数明月,老朽我是日盼夜盼呐!终于是盼到元吉公来了。”他倾斜着身子仔细的打量黄裳道,“老了,哎……岁月催人呐。”
黄裳向他回礼道:
“哈哈哈,左相别来无恙否?”
松枫沛道:
“有有有,有恙!”他搓着手道,“这不就是盼着你几位来嘛,好解决这个顽疾啊”。
黄裳这本来就是一句客套的场面话,没想到松枫沛这么回答。黄裳略微吃惊的说“喔?是什么问题?”
乌重说:
“还有能难住左相的问题?如果左相都解决不了,我等又怎么能处理得好呢?”
乌重这话里明显带着嫌弃,但在松枫沛的耳里听到的是谦逊。黄裳则觉得没必要在这种时候酸松枫沛,于是黄裳说:
“事情要紧吗?”黄裳觉得可能对方要说的,并不会是什么大事,如果能解决,那这么长的时间也该解决了。如果不能解决,等这么久都等了,也不怕再多等一会。现在还是先去见萱王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