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提议边走边说其实也是为照顾深雪直龙的情面,现在他在队伍后面自然听不到黄裳他们谈话,这时黄裳说:
“当时老废材我被擒获,醒来后老朽已经在一艘船上了。我睁眼一望,海岸对面的景色,老夫当然认得。好赖老夫是密陀众生人,密陀的海岸自然是再熟悉不过。那船定是从沛海穿过满堂海峡,进入沣海。而后于沣海口一处岛上停泊。那岛想必是曾经交通密陀与紫棠的港湾,应该是废弃了,不然逐暮人不会选择那里作为栖息地。那里香蒲丛生,其间围绕处有一水榭,名为‘香蒲里榭’。老朽便是在那里见到的深雪直龙。
那时的直龙作为逐暮人护暮来迎接打着终南侯旗号的刺客团队——其实也就是那三人而已,毕摩能镜、菁章宗和黛夜磬君。”
“看来这逐暮人也是野心不小的嘛。”乌重轻蔑的道,“我原本还以为他们只是绿林强盗,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想不到还能纠结叛党。”
“犀牛鸟尚且知道依附犀牛生存,何况他们还是一个组织。尤其是像红昔宫这样,曾任职一惢惢牧的人,更加知道攀附的重要性。不过依老朽观察,他们逐暮人那天应该是头一次见到以终南侯为代表的势力。毕摩能镜颇为赏识逐暮人,便劝说他们归附终南侯。当晚谈判非常顺利。红昔宫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答应了下来。”
颜觐闻言稍感失落的道:
“啊,逐暮人加入苍飒沙,啧……”颜觐心里遗憾,感觉逐暮人应该也能招募过来,可惜晚了一步。
又一次听到自家大哥的名字,让毕摩天通心里泛起波澜,他言语辛辣的问黄裳:
“元吉公,烦劳详细说说,你是怎么从妖蛊能镜那里走出来的,知道你离开,他是不是肺都气炸了?或者元吉公是怎么戏耍他们的?是怎么玩弄他们那些贼厮于鼓掌之间。”
见毕摩天通越说越亢奋,黄裳赶紧接话道:
“哈哈,大擎座太瞧得起老朽我了。能遁逃出来已属不易,这还仰赖直龙的帮助才得以脱困。”
“那总归得挑死他们几员大将,或者……或者……”乌重知道毕摩天通心里难平,用力一把拍到他肩头,一是让他压言,二是让他意识到自己不要再说幼稚的话。乌重一边揉着毕摩天通的肩膀,一边问道:
“当时是个什么情况?逐暮人难道早有归顺月白之意吗?怎么那么好说服?”
黄裳叹了一口气说:
“啊……或许把老朽带入逐暮人营帐之内可能就有一层威吓的用意吧。毕摩能镜那意思其实很明显,无外乎是说,‘你们看,我们仅仅凭三人之力便可于防守森严的萱王府擒获这老东西。哪边好过活,你们难道分辨不出来吗?’”。
当时经历那一役的人,听到黄裳这话,全都垂下了头。大家都会猜测,当时毕摩能镜他们肯定大肆宣扬那一战的精彩,以及是如何贬损自己的。颜觐回想起那一幕,也颇感耻辱,自己连身边最为倚重的智囊都保护不了,还受了伤,真是丢脸。刚刚自己认为逐暮人也能轻松收编的想法,遂烟消云散。
黄裳继续道:
“不过也正是因为他们拿老朽来耀扬威武,才让老夫有契机注意到一件事情。”
“什么?”乌重抬头询问。
“就是在红昔宫答应归降苍飒沙时,老朽注意到在场人中的深雪直龙眉间迟疑,面色难堪。而偏巧的是,老朽曾经听六将军讲述过他与深雪直龙的故事。立刻便明白了他因何犯难。于是心中定下一计,便等待他们酒足饭饱之后,深雪直龙的独自探访。毕摩能镜可不知道深雪直龙与寤寐佑真的羁绊,而他又作为逐暮人的接引,很自然的有理由来探问我这位俘虏。老朽也相信他一定会来。果然,在大家都睡熟的时候,他来了。深雪直龙是一位心有大志之人,他加入逐暮人的动机,其实也是因为在灰烬手下难以实现鸿鹄之志。老夫利弊相陈,晓以利害,情动于他,便激起深雪直龙心中那团赤子之心,但那还远远不够。让深雪直龙坚定放我的最直接动因,却是得说长剑璆锵。”
“长剑璆锵!”这个名字许久没听到了,大家都一阵惊讶,虽然迟早会问到他,但没想到黄裳自己从嘴里说了出来,而且还说是因为他才导致的事件发生。
“对,就是那个奇异的男子。”黄裳道,“说句自夸的话,他会来看老朽,也不出我之所料。无论如何他也会借此机会探问探问缤主蔚灵玑的事情。只是老夫没想到像长剑璆锵那样的人,竟然也会选择留在逐暮人帐下,可见红昔宫这人不简单呐。”
颜觐问到:
“那元吉公有没有尝试通过缤主使长剑璆锵一起回转心意?”
“试了,但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要找颜魂陨金伞,什么自己的功夫是靠蔓络灵噬加持的感觉很不痛快之类的话。老朽应该没有记错,虽然老朽不习武功,但那几个名字着实好听、好记……总之就是璆锵壮士要去找一种……兵器吧,他那些话的意思就是,他需要在不断累积的灵噬反噬之前,找到突破的方法。而长剑璆锵之所以要继续留在逐暮人那里,是因为他说红昔宫知道化解的方法,并且他们要找的那个颜魂陨金伞,就在月暝晟帐下诡将纹心雕龙手中。”
话及此,萦绕在乌重心中一个重大的疑惑忽然揭开,他喊道:
“我祭你祖宗!原来纹心雕龙用的兵器是它啊!我就说怎么看着那么熟悉。搞半天是长剑璆锵一直手握着的那把!它两居然是一回事,居然是把伞!哦,哦,哦,对对,难怪我当时看它觉得怪,像日常用的物件又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东西,一直我就想不出来。还以为怪人搞怪事……原来是这样啊。”
在乌重一顿震惊的言辞之中,颜觐心量的却是另一桩,他心想,“世间事果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理所当然,背后的玄机可能远远超出自己的猜度。”他本以为逐暮人加入终南侯的部队是因为‘树大好乘凉’,即便刚才没说,他也很同意乌重对逐暮人的认知。现在才知道,加入终南侯,只是他们的一步棋而已……颜觐特别懊悔,“为什么自己要促成纹心雕龙离开红魔玺?”当时自己还为达成这一目的而沾沾自喜。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弄巧成拙。
毕摩天通思考的与其他人也不相同,他一半问一半解的说:
“当时,就在纹心雕龙用‘百虹’破卫子墨招数的时候,他急切的收了势。但有个细节我是注意到了,就是他的颜魂逸散得相当厉害。并被他所使用的兵器所吞噬进去。我常听说纹心雕龙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但自打真实接触他,并没有发现他有何疯癫。要说疯癫,还不如那位。”他小心的瞄了一眼桃印真夜,继续道:
“现在好像说得通了,或许正是他手上的颜魂陨金伞起了作用,抑制了他的疯狂,但却在不断蚕食他的力量。因此我当时看到他,总感觉他像是不能驾驭自己能量的样子,不知道萱王,乌哥有没有这种感觉。”他们二人均点头,毕摩天通又继续道,“那就对了。那是不是说,月暝晟正是因为他认为纹心雕龙即便被它侵蚀,也完全相信他能在被伤害的同时也能无敌于天下,所以才放心的让他到红魔玺身边去?如果事实如此,那纹心雕龙的实力,真是可怕。”毕摩天通短暂的停顿一下,他看见见识过纹心雕龙出招的人们都在低头盘算着什么,过一会儿后他继续说道:
“蔓络灵噬我是知道的,正是由于它像‘人需要空气才能呼吸’一般的常识一样,所以世间几乎看不见对它的讨论。因此,没有其他武格的武者去修虹赋,数代下来之后,世间武者自然就更不知道需要借助一项东西才能去修习。虽然即便有了那项东西,也会面临蔓络灵噬,当然它就消声灭迹在了武人的探讨之中。”
颜觐听了,说:
“天通说得非常有道理,那么按照你的说法……不管月暝晟的目的是什么,但对于纹心雕龙来说,应该就是他知道各中奥秘,才决定冒险一遭。这其中必然牵扯到七色堇的秘密。”他想了想,提出一种假设,“如果说,七色堇是颜灵的媒介,而颜魂陨金伞是转换武格的机要,而颜灵又必需是虹赋武人才能唤使……那……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很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嘶~”乌重恍然大悟一般,说,“这么讲的话,确实好理解多了。很多线索都串联起来了。难怪红魔玺一点也不在乎颜灵这件事被天下人所知。他就是想逼这两样东西的现世!然后再抢夺……”然后乌重发出了一个对红魔玺的评价,“红魔玺这人可真是‘莽’啊,‘强屠’二字概括他,确实恰如其分。”
“但他并非没有智谋。”这是颜觐给红魔玺补充的评语。不过他一转念心想:
“如果纹心雕龙没被排挤走,那这时大可派遣一小队追上逐暮人,只需告知他们关于颜魂陨金伞的动向,便可轻松收拢逐暮人,而且可以压制纹心雕龙,进而牵制月白。关键中的关键,是可以解开一些机要的谜题,起码可以迫使红魔玺说出颜灵产生的法子……”颜觐自己就是虹赋武格,他自然无需操心转换武格的事情。
颜觐内心十分惭愧,但也无可奈何,连连摇头。
他们几人的谈论,黄裳听在耳中,喜在心头。仅凭自己说出的几个关键词,这些人便能分析到如此地步。他心中燃起无比的烈火,江山如果真交到这些人手中,那还有什么平定不了的事情吗?毕摩天通虽然年幼,但天赋甚高,虽然有时候行为稚嫩了一些,不过他却能凭借自己的知识合理的推断出纹心雕龙的行迹,对事物的理解也相当到位。而乌重更是粗中有细,心思不可谓不密。更难得的是颜觐……
“哈哈哈,”黄裳忽然发笑,他环视一周又新添了的那些面孔,说,“可惜啊,可惜。直龙你来。”黄裳招呼了一声深雪直龙,道,“你看那灰烬如何?你看那红昔宫又如何?可惜他们皆不识这等英雄啊。要老朽说,那逐暮人也好,终南侯苍飒沙也罢,亦或是什么‘强屠’红魔玺,均均是看不到未来的宵小之辈啊。虽然老朽在各位的言谈之中有些听得不甚明白的词汇。但我却看到了虹颜晶的兴旺!不争一仗一城之得失,关键得看大局。王者,明辨时弊,知进退,明得失,懂取舍,晓人心,方能底定天下。跟着这样的英主,是我们的福分呐。”
深雪直龙非常认同,又一次抱拳行礼,巧的是连同竹厌毕节他们也跟着唱和。这一番反倒搞得颜觐有点尴尬,毕竟自己刚刚还陷入决策失误的情绪之中。只单单说了一句,“各位快快请起”草草收场。桃印真夜“哼”了一声心里说话,“这号称禹余天的黄裳……看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呐。”
“当初虽然元吉公用计使龙与长剑璆锵斗了起来,”深雪直龙把黄裳需要解释的过程给说了出来,“但不得不说,元吉公那一计确实巧妙。即满足了他与龙一战的诉求,又解决了长剑璆锵身份上的窘境。龙的追击,变成了掩护元吉公出逃。既不失情面,又达成目的。龙实在是佩服。如今龙得以报效明主,平生志向得以舒展,是龙平生最大的满足。”
黄裳道:
“好了,好了。接下来,更有将军施展武功的时候。”
颜觐不失时宜的便封了深雪直龙‘冲云将军’之称,竹厌毕节、绀栖豹、风安置等人均有封有赏,不在话下。众人望着前方那一片世人鲜有踏足之地,纷纷投去激烈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