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转眼夜幕低垂,营中灯火通明,民夫与兵卒来来往往,忙碌的身影四处穿梭,栗仓内人声鼎沸。
待至亥时,众人方才完成副仓顶部的抢修。顾不上满身的疲惫,徐平朝着纪月华所在的营帐疾步走去。
过去了那么久,月季花应该也平复了心情。临行前,除了李正我,众人都在劝自己不要回京。
前线正值战时,身为三军主帅确实不该擅离职守。更遑论自己才刚刚回京,欧阳正奇便兵败平京,这也间接导致苏北石大举进犯,析津城沦陷,数万兵马阵亡,月季花心有不悦合乎情理。
但除去与司徒娴韵的个人情感,司徒府也是必须争取的存在。无论是对于北境还是对于大梁,没有他的后勤保障,打个鸡毛。
念及此处,徐平深深叹了口气。
两人所处的角度不同,看待事物自然也有区别,这无关乎对错。就明面来说,自己确实有失妥当,而其中深意却又不能与之言明。
无论如何,必须有个说辞,若不解开此结,遗留在对方心中的裂痕将会如利刃般割破两人之间的信任,也会让彼此失去坚实的依靠。
片刻后,徐平来到对方营帐之外,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几口气。
纪月华坐在案前核对着账册,昏黄的烛光映照出她秀美的侧脸,而此刻的脸上却满是疲惫与焦急。
见她眉头紧锁,手中的笔在账册上快速移动。徐平深吸口气,稳定好情绪,方才掀开营帐帘子,轻咳一声走了进去。
“月季花,还没休息呢……”徐平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目光直视对方,没有半分回避。
“明日我还要清粮对账,若没什么要紧事你就回营歇着吧。”纪月华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中的笔依旧不停地在账册上书写。
闻言,徐平缓缓走到对方身边,蹲下身子,仰头看着她,眼神中满是愧意。“你是人不是工具,我听李庆说你已经几夜没合眼了,今日便到此为止吧。”言罢,他轻轻握住纪月华正在书写的手,试图让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你现在心有不满,这个我自然知晓。
身为主帅,擅自回京。在你看来,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也是至前线数万将士的生死于不顾,这一点,我的确有失妥当。
但事出有因,我回京也并不只是因为司徒娴韵。在临行前,我曾与李正我私下有过交代,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并非你想象中的这般玩忽职守。”(注释:在第390章有铺垫。徐平神色凝重,在入京途中便与李正我有书信往来。)
“呼!”纪月华吐出一口浊气,停下手中的笔,眼神直视徐平。“即便事出有因,相对于前线战局,你是三军主帅,肩负着万千将士的生死,岂能抛下一切赶回京城?
那些在析津战死的兵卒们,他们的鲜血尚未干涸,这都是大周的子民,出征前你承诺过要带他们回家。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这是你说的,忘了吗?”
五军司的两万兵马本就是弃子,但这个却不能与纪月华明言。徐平站起身来,在营帐内来回踱步。
许久之后,他皱着眉头沉声回道:“有些事情非我所愿。
既然身为主帅,用兵于外者,或谋长远,或谋大局。
你父皇要将司徒咸鱼赐给纪允,这不是单纯的男女之事,更关乎司徒府的政治利益倒向。
看看这些军需、粮草,那样不是司徒府筹集?再看看这些饷银、物资,那样不是司徒府征调?
我若不回去,一旦朝局有变,天知道文党又会在背后整什么幺蛾子。
你外公入京时捐了上千万两白银,你父皇卡在内府,缘由是何?是为了防范我。一旦我无法被其掌控,他随时可以用这个来交换。
你说,我不回京能行吗?若是司徒文站队你父皇,咱们前线还要不要打仗了?来年的军需谁来供给?”
闻言,纪月华微微一愣,而后眼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你说父皇会拿军饷来卡咱们?这不可能。
倘若前线有失,大梁便有亡国之险。唇亡齿寒的道理父皇岂能不知?”
徐平停下脚步,转身面向纪月华,眼中透着些许无奈。皇帝要卡自己很正常啊,毕竟自己确实想占据岳州以自立。“你忘了宇文逸是怎么死的?
月季花,为将在外,没有任何一个君王会毫无防备,这个是立场问题。
北境与你父皇的关系何其微妙?他能让我率军入梁已是难得,不加以节制,你觉得可能吗?
我私自入京不仅仅为了司徒咸鱼,朝廷目前的局势已然动荡不安,如果我不回去处理,这种动荡会迅速蔓延到前线。
真到那时,无论咱们的粮草供应,还是物资补充,甚至是后方的稳定都会受到严重影响。
一旦后勤有失,面对苏北石,便是毫无胜算。”
纪月华微微一怔,而后眼神黯然。她自然知道朝廷局势对前线的影响,也能理解皇帝和北境之间的复杂性。可析津阵亡了数万兵马,活生生的数万条人命。“即便如你所述,为何不提前与我知会一声?咱俩自幼相识,我在你心中就没有一点分量?”
“言重了。”徐平走到纪月华面前,双手搭在其肩膀上,目光真挚的看着对方。“事发突然,接到京城送的消息,我单人单骑快马回京,没时间单独与你商议。
至于阵亡在析津的将士,他们是大周的子民,也是大周的荣耀。我会让李正我尽快统计好丁册,近日便向布政府打条子,抚恤金一两银子都不会少。”话到此处,徐平俯身将下巴搭在对方肩膀之上。“打仗就会有伤亡,无论是咱们还是姜安民,苏北石的兵马也一样,这个无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