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出宁王府饮酒回来,玄青子才知道出了天大的事,趁王府兵荒马乱的时机,他收拾了几件细软跑得飞快,厚着脸皮投奔了向红瑜。
前几日听说宁王醒了,向红瑜笑眯眯的说有好戏看。
玄青子就跟着他大半夜在没有遮蔽四处透着寒风的望月亭苦耗了三晚,可是连根毛都没看到。
好奇心的驱使,向红瑜又热酒好菜的招待,玄青子把骂娘的话都憋进了肚子里,每次问他,却什么话也不说,只说等着。
今晚星光全无,风倒是更大了,刮在脸上像被人一个劲的抽大嘴巴子,疼得人想骂娘。
玄青子把温酒的炉子拔了一下,兴致怏怏地说:“这盅喝完早点回吧,明儿再来。”
向红瑜目光深长的往远处看了一会,十分简洁的回了个好字。
向红瑜不说,玄青子也懒得问,问也问不出什么名堂,虽不知道好戏是什么戏,总觉得跟宁王脱不了干系。
这点实在挠得他心里不似痛快,云裳都进了寂字牢,晏南修还能翻出什么天来,下令送进去的可是皇上。
听说那寂字牢房,不是人呆的地方,他还真想过去把云裳救出来,走到门外实地勘查过地形,牢房修得极为牢固,连只鸟都飞不进去,就算进去了,层层大门都是用手腕粗的铁链锁着,是绝对出不来的。
只能等晏南修伤好了,两人再从长计议。
酒烫好了,香醇的酒味刚冒出就被冷风刮得无影无踪,玄青子倒了一杯进肚,又给向红瑜满上。
只听向红瑜指着远处说:“好戏来了。”
顺着向红瑜手指的方向,玄青子看到了火光里灰沉沉的浓烟。
心里已经有了预想,玄青子还是忍不住问:“那是哪?”
“寂字牢。”
两人陷入了无限的沉默。
玄青子连喝几杯,发现向红瑜这人挺可怕的。
他似乎能预知所有事情的走向,明明是个不着边迹的局外人,到底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酒已见底,他带了点审视的目光,直截了当的问:“我想听全部。”
向红瑜扯出一个笑脸痛快的说:“那得从宁王回京都说起。”
“宁王回京和许家结亲,进可扩张关系打通朝中内外,退可在来日当个清闲的王爷,到这时他内心还是纠结的。直到莫奇的死,他才摆正了位置。
婚后极力和许家旧部往来,在各酒局中摸清了各大家族和派系之间的关系,再物色可以拉拢的权臣。
一年多时间关系网已经铺得很大了,爪牙也伸得很深,再这样下去,对皇上便是个威胁。要不怎么说叫吉人自有天相,东沙兵败,计娣华被困,他南下了。”
听到这里玄青子迷糊了,他是个威胁,皇上自然会处理,打仗和吉人自有天相又有什么瓜葛,这些跟救云裳有啥关系。
他脑袋有些晕,不解地问:“他做的这些皇上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只是没留下大的把柄,他事事禀报,流落在外十几年自然可以稍微的不知深浅。
皇上看在眼里,也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局面就送了他上战场。上战场是一个不错也别无选择的办法,宁王自然知道要什么,因此在南信我们看到了那样一个宁王。
你以为他要的是东沙百姓的安乐,而他要的只是计家,计家百年来从未向皇上以外的任何人表过忠心,宁王就是要啃下这个硬骨头。”
玄青子嘴巴张成一个哦字,这信息量实在太过于大,他往后靠了靠神色复杂的说:“那….啃下了吗?”
“你猜,”向红瑜显然不想回答,笑笑道:“回京后他战功卓越,加上曾经所作皇上心知肚明,又一直低调行事。可惜有些事情并不能如人所愿。
比如乔三言的死,宁王自然清楚乔先生要面对什么,他赌皇上会放他一命,结果赌输了。
云裳的出现也比他预想得早,他查了所有想查的人,唯独对云裳没有过问,大概是没把握能控制。
宁王从小到大所经历的都是在与人斗跟鬼斗,他早已身陷其中,云小姐嘛,就好像压在他身上的一丝佛光。”
佛光还在,明面上不会有太大的风波了,向红瑜凝视片刻,觉得有些乏,连打两个哈欠,用眼神示意走。
玄青子听得正兴起,怎么就讲完了呢,他捏了捏冻僵的鼻头,深呼一口气道:“云裳也...救回去了,他应该不会找我麻烦了吧。”
“这我怎知道,我只是从结果推过程,你就?听天由命吧!”
“不对啊,你说有好戏看,这可是由过程推结果的。”
向红瑜站起身来,规律的踱着步子,抿了抿被风吹到裂开的嘴角,“你认为如果不是宁王有意,云裳能杀得了他?你又觉得他是看上你哪点了把你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云裳是个不确定因素,而你是那个不确定因素的不确定因素,你果然玩砸了。”
玄青子好像听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什么确定不确定的。
他不服气的道:“晏南修伤成那样,他如何知道死不了,跟你们这群人就别和我绕弯子了行不行,小爷我脑仁不够用!”
向红瑜笑道:“他就是个不自知的赌徒,只是赌运不济,输得多赢得少。”
“这次还不是赌赢了!”
“他是没死,可你不仅没把云小姐救走,还收拾东西跑了。”
向红瑜把冻麻的手放到嘴边哈了几口白气道:“快冻僵了,回家睡觉。”
玄青子脑袋却又生出更多的问题,这可是天子脚下,纵使他功夫再高,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他怎么可能跑得掉,越想越乱一时半会也理不清,他拍了拍脑袋打算日后再议。
“哎等等我。”玄青子快步追上向红瑜的脚步,贱兮兮的对他挤了下眉眼,“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不怕我泄密啊。”
向红瑜看他像看傻子一样,毫不客气的贬低道:“你到现在还没发现你是个无用之人?”
没有威胁,没有存在感,真正意义上的无用。
他对任何事物都抱有好奇心,可是当知道越多事时,总是丢盔弃甲的怂了。
何尝不明白晏南修把自己留在身边的意义,但总是怕了羁绊,怕惹是生非,怕不能带着一身潇洒肆意在山高水长的在人间游历。
到底是无用还是自私。
玄青子愣在原地,望月亭长梯的拐角处,那一抹修长的背影,有种说不出的气定神闲之态。
好像天地之间的使者来到人间偶作点化。
“姓向的,你他娘说什么呢…老子好歹救过你的命…”
龇牙咧嘴的话语被风一吹就散了,望月亭的登高梯发出咚咚咚的追逐声。
天还没亮,向红瑜就换好朝服入了宫。
朝堂前远远看去黑压压站了一片,各有各的心思,这些平时三天两头告病假的人,此刻一个个生龙活虎的在寒风中,嘴巴说得面红耳赤慷慨激昂。
看来昨晚宁王火烧监狱之事已传遍了朝野,向红瑜轻轻笑了一下走了过去。
“向侍郎,您听说了吗?”
“进宫时遇到张大人李大人略知一二。”
“您在教小皇孙时是否听到过什么...我是指宁王他...”
和向红瑜说话的官员入朝的时间比他久些,很显然也没融入什么圈子,在朝堂前找不到说话的人,没听过什么消息,看到向红瑜才想起这个和谁都客客气气,又很好说话的人就黏了上来。
“我很少见到宁王。”向红瑜用余光扫视了几眼四周的人说,“大人比我先到,听说的应当比我多些。”
“嘿也没多少。”官员以为向红瑜打算和他交换信息,挪了一下脚步贴着向红瑜的肩膀低声说,“圣上昨夜就下旨了,宁王被软禁在府中,内阁和御史的人大半夜就面见了圣上,还是晚了一步 ,圣旨都送出宫了,这么大的事呢...有些草...现在都吵翻天了。”
这位官员很显然藏不住话,又怕说错话,一直说得吞吞吐吐的。
“咱们到朝堂上慢慢听。”
向红瑜指了指正在缓缓打开的朝门,略微点拨道:“慢慢听...少说话。”
这位官员也没多想,连说了几个是跟着向红瑜屁股后头走了进去。
向红瑜默不作声的站在后排,看着唇枪舌剑的朝堂像个菜市场,耳瓜子翁翁直响。
吵了大半个时辰,也没吵出个结果,不知道情况的人倒是都听明白了,宁王假传圣旨,杀人劫狱还放了火,弄得想帮宁王说两句话的人都歇了气。
寂字牢的人该死,可是狱卒无辜,假传圣令更是罪无可赦,一把火烧了刑部一半,简直扰乱朝纲,碍于皇上已经下了旨,使得有些曾被重判的案子一件一桩悉数抖了出来。
眼看讨论的事情偏离了原始,以柯战为首的原大人表情复杂的和几位大人对视了一眼站了出来,“皇上,臣有事启奏。”
“准。”
“宁王有功于朝政,久而久之行事自然有些欠妥了,才会闹出这等罔顾王法之事,”原大人说得甚是委屈,随后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微微一顿,“臣斗胆请皇上立储。”
朝堂上刹那间变得安静,纷纷看向皇上。
百官都知道两个皇子都有各自的‘优势’,内阁因为各种原因也不敢在朝堂上公然讨论,这事虽拖不了多久了,可是这个时候提出来其心显着。
瑞德帝扫视了一会众人,面色有些难堪,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放过龙颜上面的任何细微的表情。
正当大家以为皇上要圣口时,只见瑞德帝眼皮往上一抬,晕了过去.....
“皇上,皇上…,快传太医。”苏福喜面上万分焦急又心疼抽抽噎噎地说:“昨夜老奴就劝您,身体重要好生歇息,而您一直在想着怎样向大臣们交待,又想着这么多年没教过宁王,一直自责,老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腔说得朝堂上的人羞愧难当,这里面很多人都是从昨夜等到了现在,要的可不就是交待?
特别是原大人本来就白的脸,此时从额头红到了脖子里,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向红瑜长吁了一口气,这真当是他看过最精彩的戏,这戏一出,立储的事一时半会也拿不上台面了。
狐狸果然还是老的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