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恒宇搭着玄青子的手站起来,一口气顺完后猛咳了几声,他现在的身体非常虚弱,这一咳差点把肺都咳出来了,“你、身手真矫健。”
玄青子看他这快散架的身子被自己推成这样,故作镇定的回,“比你好那么点。”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没想到一掌下去,明年差点就要去给他上坟了。
回味过来后狗腿似的帮他拍着身上的灰尘,“想不到秦兄也有这么弱不禁风的时候。”
“托您的福,才保住了这副弱不禁风的身子,不然坟头草都可以搭鸟窝了。”
玄青子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用笑容掩饰尴尬,“祖宗,您就别挤兑我了。”
“你在我心里就像活菩萨。”秦恒宇毫不吝啬的夸奖。
“咳……咱俩谁跟谁啊,不就是图个你来我往,假若我有一天落难了,还希望到秦兄能个给落角处。”
少年时得过他的施舍,这次拯救他,或许是茫茫人生中的一次回馈。
玄青子并没有把那段往事说出来,他希望他们的相处没有掺杂任何杂质,不会真正陷入你来我往的死循环。
但是不得不说秦恒宇对他的夸奖很受用。
鬼影罗萨居然被人说成活菩萨,他忍不住露了个笑盈盈的脸。
深夜,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躺在身边的人早就睡着了,玄青子直挺挺的坐在床边,就着月光一动不动看着沉梦中的人。
欲望到底该怎么满足,秦恒宇走出过最成功的路,他的一生本该波澜壮阔,可惜敌不过命运。
玄青子历尽千辛万苦把他留在了人世间,可是这个人遭受这么深的打击后,不知不觉中早已心如止水。
他可以烂在泥地里,可是这个年少时他就仰慕过的人不行,但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好像是在徒劳。
秦恒宇的心,比这副身子更加破碎和苍桑。
晏南修的人在屋外已经等候多时,不能再耽搁了。
不经过同意把他送走,也不知道秦恒宇醒过来后,会不会怪罪他。
玄青子拿起床头的面具,缓缓盖在了他脸上。
清淡的月光里,往事一幕幕掠过脑海,从二十年前第一次相遇,再到成年后南康郡惊鸿一瞥,他从未敢奢望过他们会有交集,没想到却是他人生中结交最深的几人之一。
玄青子叹了口气,他们的缘分到此落下帷幕了。
戴面具的动作,就像用了一生的时间,最后面具完全的遮住秦恒宇的脸。
玄青子把酸楚的滋味吞进了肚子里,头也没回的推开了屋门。
晏南修听到他开门的声音,从马车上走下来。
“等他醒了,问他要去哪就送他去哪里,”玄青子交待完后,又不放心的说:“你不要为难他,”
晏南修侧身从马车上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他,“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
玄青子没接,眉峰紧锁颇为不满地问:“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晏南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听到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觉得他哪点值得我为难他?”
“晏南修你说什么呢,我就交待一句,你用不着这么阴阳怪气,”玄青子在心里暗骂,眼睛真是长头顶上了,既然这么有本事,还让他救什么人!想到这,他顿时有了底气,“你让我办事,我从来没有半点磕绊,到你这里怎么就这么会损人呢!”
“拿人钱财,忠人之事,救云裳是你收了钱,没办好事的留下的烂摊子。”
晏南修说完后,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半点求人办事的姿态。
玄青子心脏猛的一抽,脸胀得通红,噎吧半天才憋出一个你字。
看他被怄得不行,晏南修半点也没心软,反而冷冷一笑,“如果不是看在观先生份上,我早就对你不客气了!”
“我也一样!”玄青子从他手上抢过包袱,恨不得立马老死不相往来。
这两年,玄青子尽管用各种理由,说服当初他失言了是个意外,而内心从未真正平静过。
那年入晏南修府中,他只交待了一件事,就是保护好云裳,然而因为喝酒误了事。
眼下被晏南修一针见血的点出来,虚幻的理由犹如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他最后看了一眼晏南修,轻抿嘴唇道:“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晏南修,你问问自己的内心,云裳能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全是我的错吗?”
晏南修看着他默默的消失在黑夜里,脸上表情纹丝不动,眼睛里却不再平静。
走到隆兴寺外,已经是三更天了。
玄青子把包袱打开,看到里面的夜行衣,他不喜欢黑色,一生都只穿白色衣服,这次却不得不穿上。
希望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穿黑色衣服。
从包袱里面抽出一张图纸,这张图画了隆兴寺的全貌,多处地标都打了叉。
这些打了叉的地方表示云裳没在那里,用毛笔加粗的地方有六处,人很有可能就在这几处。
他心里有了数,着重在这几处地方找人,如果人没在,再一一排查。
前几天和晏南修见面,得知这里高手如云,有很多归隐的高僧都住在这,那些人的名字还是小时候在师傅那里听过,还以为这些高人像师傅一样归隐山林了,没想到都在天子脚下,为皇上做事。
晏南修特别交待加粗的地方,他的人根本进不去,连靠近都做不到,玄青子收起图纸想皇家寺院真是名不虚传,布局不仅精巧,而且非常考究。
玄青子在夜色里像只猫一样,轻如无物的行走在屋檐瓦片中。
寺院太大,还好他是有备而来,直奔主题就好,他确认了方位后,就照着图纸上的屋子开始查找。
查到第三处地方的时候他在想,这里也没晏南修说得那么玄乎,除了外围有侍卫巡查,中心地段看到几个秃驴都在闭目禅定,其它人早已入眠。
他对和尚有一种天生的厌恶之感,平时见着了都绕道走。
多看几眼都会让他想起,小时候生不如死的生活。
因为他要找人的原因,在黑夜里要仔细辨认屋子里的人是谁,会不会乔装易容,看得他就想上去戏弄秃驴,这算是一种应激反应却被他生生忍住了。
查到第五间屋子的时候,玄青子感觉这间房子非常高,比平常屋子的两层还高些,墙面用的木头都是千年沉木,这种木头质地又硬又厚不仅能防火还密不透风。
他仔细勘察后发现这处地方连个窗户都没有,门口那把锁比他手腕还粗,想破门而入是不可能了。
大半夜也不想搞出什么动静,他只好又跃上了屋顶。
他把瓦片挪开,发现撑瓦片用的木条都是非常坚硬的木条,看来很适合关人啊。
如果使用蛮力捣破屋顶,弄出来的动静肯定不小,今天是来救人的,必须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还好他早有准备,扁了扁嘴从包袱里拿出刀,吭哧吭哧的埋头在屋顶割起这些木条来。
不得不说,晏南修给的刀不知道是什么铁做的非常锋利,配上他的内力处理这些木条并不费力。
这么好的刀,随手就给了他,玄青子心想:人在高位就是财大气粗,难怪那么多人巴结他。
忙活了一小会,屋顶终于能容得下一个人了,一阵风吹来,雨后的湿润吹入了鼻子,闻着有些萧瑟,害他差点打了个喷嚏。
他及时捂住了鼻口,陈旧的老木头味马上钻入了肺腔,他缓了一下趴在屋顶上听了下屋子里的动静,听到了呼吸声。
先前那些秃驴都像活死人一样不会出气,这间屋子有喘气声,很可能就是这了,想到这他有些兴奋,没想到这么顺利。
玄青子使用了龟息法屏去了呼吸,一跃而下落地后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还和那人面面相对,把他吓了一大跳,轻退一步准备应战。
仔细一看,嘿!是一尊佛相,这佛相慈眉善目,前面还有两个香炉,看起来经常有人在这里上香。
西南边的梁上镶了一颗发出亮光的珠子,使得这屋子也没那么暗,这应该是个夜明珠,就是品质不怎么好,他以前偷过一颗价值不菲的比这亮多了,可惜还没捂热就被师傅拿去输掉了。
“玄大哥!”
正在走神之际,一声玄大哥把他吓得打了个尿惊,哆嗦得脚趾头都扣了地,还好是云裳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玄青子有些纳闷,连云裳都知道屋子里多了个人,传闻中高手如云的前辈,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你在屋顶割木条的时候就知道了。”云裳平淡地答。
“原来如此。”玄青子没忘记来的目的,哭丧着脸说:“姑奶奶我总算找到你了,翻了这么多屋子我手都磨出血泡了。”
玄青子伸出手,让云裳看手掌上割木条磨出来的新鲜伤口,边观察她的状态和周围的环境。
他发现云裳并没有朝他手上看去,像某种戒备心极强的动物,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然后狐疑地问:“是晏南修让你来的?”
“你觉得除了他,还会有谁管你死活。”玄青子心说这可是皇上的地方,谁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来送人头。
想到这,他觉得那些秃驴也不过如此,一般来说到了这种地步了,该出场早就出场了,不会到现在都没有行动。
玄青子还在这暗自窃喜……可是云裳并不这么想。
看管她的女僧人功夫深不可测,眼下没有反应也不得不警惕。
玄青子看着她皱眉不语,顿感事情不妙——
就在这一瞬间,密集而凶猛的内力从各个方向,毫无死角向他蓬勃袭击来!
无穷无尽的内力,像一张无形又密不透风的网把他牢牢困住。
玄青子每一种感官都像被几面大墙挤压,又像被数匹壮马拉扯,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他几乎没遇到过!
幼年时无数次死里逃生,让他明白了学好功夫才能保命,他的武学造诣十分深厚扎实,而且还形成了对待危险融入骨血的瞬间出招。
高手之间过招都是不动声色的。
云裳看到玄青子身形一晃眉目紧闭,紧接着裸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冒出了丝丝白烟。
从脸部到颈部再到弯在胸前的手掌,无一例外。
她心中甚是着急,却又无从下手帮忙。
眼看白烟散去,玄青子整个人像被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湿透了。
云裳很怕他心力不支,再也顾不得多想,往那堵气墙上一撞,没想这一撞,那堵气墙直接消失了,一个趔趄撞到了玄青子身上。
“哇!投怀送抱啊,姑奶奶,往我身上趴,您得温柔些,我正遭人暗算呢,差点被你给撞飞了。”
玄青子长臂把人稳住之际,几个身披袈裟的僧人一同踏入了屋内。
屋里顿时有了一种剑拔弩张的微妙感。
玄青子看清几人后的面目后,当即大叫着出了声,“你们这帮秃驴不好好的念经,大半夜来暗算人,佛家什么时候也喜欢玩阴的了。”
他对和尚本来就没什么好感,刚刚遭遇暗算,语气要多鄙夷就有多鄙夷。
“施主误闯寺里,我们是来给你带路。”一个长相十分清淡的和尚双手合十道。
带什么路,送我上路还差不多,玄青子心里暗想,刚才差点就被他们震得筋脉尽断,出手这般狠辣还搁这里装好人呢!
“那多谢大师了,”玄青子心里怒火再大,为了目的表面还是慢条斯理的朝云裳点了个头,“走吧,有人带路多好的事。”
“施主且慢,这位小姐还是要在这多住些日子,您请先行。”
几位和尚自动让出了一条路。
这架式好像在说从这走出去就当今日无事,反之后果自负。
玄青子嗤笑一笑,“少林、昆仑,哈哈就你们这几位三角猫的功夫,还想阻拦我,也太自不量力了。”
几位僧人被看出身份,同时看向了他。
从内力就能看出他们的门派,这人应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这三位年轻时都是门派中的佼佼者,勤学苦练加上天赋异禀,年少时在江湖上就有了名头,不管何人遇到了他们都会给几分薄面。
没曾想时过境迁,这个后生居然如此自妄口出狂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