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看着满面恣睢的萧阙,学子们也意识到,大齐……早已不复昔日强盛了。
就连一个“闲王”都能深入大齐后,面对大齐十大书院,放话如此猖狂。
见那些学子满面气愤,萧阙只是戏谑一笑。他还不知道吗,如今的大齐全是扶不起的阿斗,“今日,江南问道,本王也想看看这泱泱大齐有多少人才,——第一试,玉宣你来。”
桑玉宣领命,站在了问道台中央,从袖口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呈现了一颗乌黑发亮的药丸,“问候诸君了,在下是东隐白微书院的学子——桑玉宣。今日第一试,在下斗胆一问,可有人能辨得出玉宣所制的这枚药中有多少味药材?”
“欺人太甚!问道问道,他们还问起药来了!”
“东隐是毒药之国,毒师荟萃,今日一来竟考药材,荒谬!”
桑玉宣见众人都窃窃骂起来,只淡淡一笑,“怎么?甚至无一人敢来碰触这枚药丹吗?”
“让我来试试。”一个温润的男声响起,众人看去,原是出自医药之家的杜月寻。
可惜杜月寻嗅了许久却只能说出十五六份药材的名字,虽然已算厉害了,可比起东隐来确实逊色了。
“里面恐怕含了东隐独有的草药,若非是东隐的毒师,谁又能嗅得出?”玄凤书院的先生见下面一片叹气声,只淡淡道:“大齐地大物博,唯独没有东隐土生土长的草药。不识,亦是常事。”
此话一落,学子们气焰顿时高起来了,“可不是,东隐甚至不愿意同大齐通货草药。谁需要识东隐的药材?”
桑玉宣见此,只是有些好笑道:“诸位误会了。因着是给诸位出题,在下特意未加东隐药材,——既然诸位无一人能辨得出,在下便揭晓了。”
桑玉宣面上是似笑非笑的模样,但其实想表达的却是大齐之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众人不由脸一热,这……解不出,大齐颜面何存?
夜璋以为江晏栖会上呢,不想这丫头不动如山。见夜老抬眉示意自己,江晏栖垂眉自愧道:“夜老,你莫看那桑玉宣年轻,却是白微书院的毒师首席。我不过一年浅习,自是比不得的。”
闻言,夜璋不由轻咳了两声,这不是……这丫头的确就给他留下了个无所不能的印象吗?何况他知道人是跟着玄清楼主在学医。这经天纬地的天才,光环太甚。
而后数题,东隐皆问得刁钻,大齐学子总也答不上几个。
背后的原因倒也不仅仅在于问题的刁钻,更多的是,他们必须承认东隐来的这三十人皆是各领域大成的天才。
东隐这些年对后生的培养虽也不算竭尽全力,但也算尽心尽力,定是比大齐原先那老皇帝强的。
萧阙见这番场面笑得十分放肆,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想大齐十大书院,竟也应对不了我东隐三十人几个问题,倒不怪两个师加起来都奈何不了一群水匪了!”
学子们本已感自愧,如今还被萧阙这番羞辱,都转为愤然。倘若他们再如此下去,大齐的确是危矣!
说完,萧阙兴致缺缺的向身后一人道:“行了,最后一个问题吧。本王看这江南月麓书院之行半日便可终止了,倒还不如卡在鹤柘的时间长。”
说着,萧阙暗沉的眸光忽亮了几分,“不若我们玩些刺激的。这最后一问,你们若再答不上实在是浪费了本王的诸多时间,但江南物产丰富,不若拿万匹苏绣给本王作个补偿。”
“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就他也配拿走我江南万匹苏绣!”
“是啊,东隐军队想强行入境便罢了,他还想空手套白狼!”
容起微微蹙眉,“学术之间,何有赌术一说!”
萧阙站起身来,嗓音高昂了几分,气焰嚣张,“难道本王携三十学子花了半月时间前来江南问道,还弄丢了皇侄,只问了一滩烂泥,不该要些赔偿吗?”
“还是说大齐已贫瘠至如此了,连万匹苏绣都拿不出?那我东隐军队是该来帮大齐铲除掉那帮水匪了。”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众人哪里听不懂。学子们只恨自己贪误了前半生,如今要受一个“闲王”的跋扈与威胁,让他将大齐也贬低到了骨子里。
容起蹙眉良久,终于点头了,大不了让他来回答这个问题,“好,但此题有一个要求,不可偏重东隐之识。”
“呵——这是自然,——徐宁。”
话落,萧阙身后的徐宁站了出来,看向众人道:“若洪水一夜骤涨,泄洪大闸快被淹没,此时诸位有两个选择,一为开左边闸门,二为开右边闸门,左是万里良田,右是百口人家,诸位如何选择?请以国家思辨答题。”
“又是这种怪题!这哪里有什么答案!不就是你母亲与父亲同时掉河了,你救谁?”
“下三滥!”
一个太学学子站了起来,“国家自是以民为先。良田没了,疏通水渠,还可恢复。人没了却不可再生。”
徐宁闻言,嗤笑一声,“太学,大齐上下最高学府竟然连万亩良田被毁意味着什么都不知吗?——万亩,那是上万人的口粮,没有这口粮,不知又会饿死多少人呢?”
“竟是如此无知!”
另一人站起来道:“那便选万亩良田!救更多的人!”
徐宁却又是一声嗤笑,“既然都有洪涝发生了,又怎知会有好气候,好收成?你们是要拿未知赌人命吗?难道大齐学子除了无知便只有狭隘的思想了吗?”
“欺人太甚!怎么说,都是否定,他还问个屁啊!”
“答案在他手里,怎么说都是错,还怎么答?”
萧阙见众人愤愤不平却又无法回答的模样,笑得猖狂,“倒是想过要费一番功夫,却不想大齐竟无一人可用。哈哈……若没有人能答下来,这万匹苏绣,本王便却之不恭了!”
这丑恶的嘴脸,看得众人牙都要咬碎了。威胁加下三滥,东隐的威势,他们还真是见识了!
江晏栖此刻终于开口了,清沉的嗓音一下温凝了众人的心,“不知,晏栖可能解此题?”
“这就是什么大齐的女先生?——本王倒是要看看大齐还有什么搬弄不出来的。”
此话虽是羞辱,却算默许了江晏栖的话。
江晏栖站起身来,看着半倚着神色慵懒猖獗的萧阙,平静的嗓音中多了两分压在青山下的冷芒,“晏栖认为此题其实有三个选择,但实际上殊途同归罢了。”
萧阙微微挑眉,也不拿这当回事,只是好整以暇,“三个选择?”
江晏栖只淡淡瞥了一眼问道台上的徐宁,便直视了萧阙。冷清沉凝的柳叶眸下似隐藏着暗流的深渊,一眼便让人如怀寒冰,“一择人,虽失物储,却可聚民心。古有战胜于朝廷,若以大齐为例,想大齐西离不日便结姻亲,不若趁此时人心凝聚,孤注一掷下,联合西离,攻打敌国。
二择田,良田万亩,粮草充足,可做天下大齐之基——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为天下大齐,他们的牺牲自是名垂千古的,不若以此激励士气,攻打敌国,收束天下。
三解决出问者。此出问者是使大齐国情衰败的一切因素。若国家昌盛,百姓安乐,便是良田被毁又有何妨?
晏栖认为,此问是答不出答案的,但却做得出答案。没有答案是大齐无人,做得出答案,则大齐有望。”
此话一落,众人惊诧在女子平淡如水却又满含压迫的话语中。
众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是基于一个国情极差的情况下被提出来才无解的。
倘若大齐当真有昔日的兵强马壮,粮仓满置,何来要为了万亩良田,放弃百户人家的选择?
此问本也没有什么正确答案,不过是东隐拿出来刁难人的。他问的是威胁,而江晏栖这一答,答的是威势。
江晏栖这三个选择,细思自是不现实的,却也让东隐之人无法反驳。看似作答,实则在警告东隐莫要过于嚣张,大齐如今再差,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同样也是在警示着众学子该发愤图强了,否则今天有东隐问道,他日便是国破家亡!
江晏栖见萧阙慵懒的容色终于难看起来,只淡淡看向他,不起微澜,“闲王觉得此问的答案可要几年后再来看看结果?——只是,那时,恐怕江南这万匹苏绣,闲王是无望拿到的。”
萧阙闻言,脸色更难看了,不曾想是这大齐一个年岁尚轻的丫头敢对着他这样句句逼人,他眸色沉下来,冷哼一声,“呵——怕只怕没有多年后了!”
江晏栖风轻云淡,似乎对上这放纵猖獗的王爷,还不配她起一丝情绪,“有没有,是两国之事,非一家之言!”
萧阙闻言,眸色冷寒地看了一眼江晏栖,他忽的阴寒一笑,“既然最后一题以此作结了,这今日问道之事便算结束了,——明日,本王倒要看看这大齐的女先生有多大的能耐。”
江晏栖柳眸微垂,她哪里不知,明日……才是重头戏呢。
……
第二日,杲杲日上。
蓝绿色的淮水上泛起船帆的侧影,庞然大物驾凌于长江大河,也不过渺小二字而已。
问道台上,又只差了东隐了。
这次萧阙倒是没有骑着马来了。昨晚听说是容府的东西不合那爱驹的口味,都让驹水土不服了,今日还站不住脚呢。
沈槐奚坐在阶下,微微凝眉看着上首的女子,“阿……先生……”
昨日沈槐奚已同江晏栖说了,萧瑟已被人杀死在了不名山上,如今两师要营救的不过是个尸体。
“放心,我心中有数。”江晏栖对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此时,萧阙终于踏足了问道台,身后却跟了成片的百人军队。
这是萧阙自东隐前来问道便带进了江南的军队,听说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其中不乏毒师。
面临着上百穿盔带甲的士兵,黑压压一片,立刻将弥漫书香的问道台划开冷兵器的锋芒,月麓书院中一众人见此当即站起了身,容起走到中央去,凝眉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何意?”萧阙眉眼深沉,冷笑一声,“将那些人给本王带上来!”
此话一落,队伍让开一条道,七个穿着太学服饰的青年被绳子困了手脚,直接给人推到台上倒在地上。他们皆发髻散乱,手脚被粗绳磨砺出了鲜血,可见已被绑了很久了。
“都认得吧?”萧阙眉眼狠厉,忽然蹲下身子,攥起了地上一个学子的衣领,狠盯着他们胸口的几个字,“太学!”
说着,萧阙忽然抬头看向江晏栖,“太学学子的负责先生呢?就是这样管教的学子!——他们无故跑去不名山,搅乱了营救计划便罢了,还被水匪当成了新的人质,害得我那皇侄命丧不名山!”
“这笔账,你们大齐拿什么算!”
夜璋早也发现缺了七人,只是江晏栖有打算,他也便由着她来了。只是如今……若这萧阙所言当真,后果不堪设想!
即使东隐看不上那个所谓的小皇子,却会借此发难。
见女子只凝眉看着那几个学子,夜璋面上一抹沉肃划过,上前两步站在了江晏栖身前,“老夫是太学司业,负责太学学子江南问道之行,有何过失,王爷同老夫说便是。”
“同你说?——”萧阙忽的起身甩袖,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我东隐的皇子死在了大齐!你拿什么交代!”
“王爷稍安勿躁!”
此刻,崔晋瀛终于带着一众人大步流星地跨上了问道台,“今日此事,我崔晋瀛一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
“不是只见了江中血,未寻到尸吗?这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此刻还不能下了定论。或许那小皇子福大命大还活着呢?我已加派人手从上下游开始仔细搜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