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
耳畔的呓语是模糊的,江晏栖的鬓发打湿了苍白的面颊,她脑海中的最后一幕仍定格于女子倾倒而下的画面。
只听到那“砰”的一声,江晏栖便似乎看到了女子的胸膛被玫瑰的荆棘刺破,青白之衫与血色共葬。
她记得哥哥说过,“阿笑是最怕疼的了……”
是怕阿姐疼的人离开了,她便感觉不到疼了吗?能狠心到让荆棘刺破自己的身躯。
江晏栖找寻不到答案,而他们的故事也将永远定格在一梦岭——成为黄粱一梦。
——只她记得,仅她记得。
“快起来!快到地方了!”
耳旁的声音有些急切起来。江晏栖缓缓睁开发涩的眼皮,眼前一个面容有些枯黄,五官却较精致的女子正看着她,面上带着隐隐的恐惧。
江晏栖立马掩藏起内心强烈的悲鸣,看向四周。木质的囚笼上缠绕着厚重的铁链,经过曲折的小路时,总也发出“砰砰”的声响。
此时,江晏栖充斥悲痛的脑海瞬就冷静下来,她微坐起身子看向远处。她们身后似乎还延绵了十几辆囚车,每一辆车中都关押了大概十个女子。
女子看到她醒来,稍松了一口气,“姑娘,你终于醒了!”
江晏栖看着她,掩袖轻擦过眼角一颗极细微的泪珠,不动声色道:“多谢姑娘唤我,能告诉我,现在是去哪吗?”
那女子闻言,脸上顿就煞白几分,眸中带着恐惧,“我们这是要被卖了去,运气好些还能在花楼占个上地儿,若不好便是死也都轻了……”
江晏栖微红的柳叶眸中划过几丝波澜,如今的世况究竟是何样,才能让上百女子被这样大张旗鼓的卖,“此地可是大齐?”
女子闻言,眸红了两分,连道:“啊……姑娘该是也害怕的紧吧,竟问出这样的话?此地是幕安,一年前幕安主上吞并北暮便改成幕安了。”
江晏栖听得皱眉,“你是说……主上?”
“是啊,只是……这幕安主上残酷冷血,将幕安治理得充斥血腥奢靡……否则,又岂得咱们这般多姐妹被肆意买卖屠杀……何况,这幕安还专设立了供贵族玩乐的‘浮生若梦’。”说着,女子便低泣起来。
江晏栖不起波澜的心在此刻却是紧了紧,“那大齐君上如何了?”
“……姑娘怎如此在意这些……咱们已是自身难保了……只听说,那大齐君上自一年前不知为何,便只能卧榻在床了,连朝政都只得苏相辅政小殿下把持,否则,又怎教幕安这些人嚣张至此!”女子说着,微颤的声音有些恨恨,“只怕再过些日,幕安同大齐又该起战火了……”
江晏栖闻言,只觉脑中忽便萦绕了一股冷冽,唇色亦苍白了几分,方要开口,便被远处的敲击声压了下来。
梆子狠敲着锁链,前面囚车的女子皆被人高马大的大汉拉了下去,向一座外表看来珠翠琉璃、美轮美奂的宏伟巨楼后方去。
其中一女子不知怎的忽挣脱了男人的手,方哭泣着跑出去,便被一把飞去的大刀贯穿了胸膛,还来不及惊呼一声,便“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滚烫的鲜血溅在了大汉的身上,他只冷漠地看了一眼,便将人像死狗一般拖了走。
江晏栖看着这一幕,眼中划过复杂的冷寂,后听得耳旁传来呜咽声,那些先前沉默的女子如今都害怕的蜷缩了起来。
“你……你不怕吗?”那女子看着江晏栖愈发冷漠的双眸,不由拉了拉她的衣裳。
回过神,江晏栖淡淡道:“别怕,怕是最无用的。”
轮到她们这一车时,江晏栖乖顺地直接跟着他们下了车,女子的嗓音有些颤抖的响在她耳旁,“姑娘,我叫……楼昭。”
话方落,江晏栖便被推进了女人堆里,她踉跄了几步,这才站稳。后她看着一旁的楼昭道:“我是……念安。”
楼昭牵着她的袖口仍止不住有些发颤,“念安,若是待会我们没被选中,或许就会被做成那人皮灯笼或者美人纸……”
江晏栖听后,沉吟了半晌道:“被选中的呢?”
“……我不知道具体去哪,但……至少不会直接死。”看着室内阴暗的灯光,周围皆是少女低低的呜咽声,楼昭感觉这便是死亡的前奏,她只见那被剥皮后的一滩血肉,都望而生畏,如今却可能还要经历一遍。
拐角处,走进一行男子,只看他们的眉眼就像是天生的刽子手,充斥阴冷与狠戾。为首的男人像是北暮人,有种冷硬的戾气,脸上多一道长疤,全是暴戾感。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拍在前方一个姿色极佳的女子脸上,眼看着女子眸中划出豆大的泪珠,他冷声道:“这个不错,好一个娇波媚靥,带去花满阁。”
“这个……拉去暗牢。”
那男人拿着匕首看着战战兢兢的女子,笑得凉凉,“此次的货色皆这般下等,看来多的是人皮灯笼了……”
江晏栖和楼昭站在角落中,眼看着一个又一个女子被宣判死刑。
很快便轮到了楼昭。
男人的匕首挑起了她的青丝,看到她枯黄的面色后,他眼神冷漠地打量着她的五官,后道:“将就吧,带去花满阁做个下等妓子。”
楼昭只觉得自己的命还是保住了,竟反倒松了气。在被带走时,还不由看向江晏栖……料想念安这般容色,应当不会有何大碍。
江晏栖平静的柳叶眸中有的只是清寂与比男人更甚的冷漠。男人不由高看了她一眼,倒是如今唯一一个这般自定的女子。
其他的,都死了。
不过此女子的确绝色。在这充斥血腥味与恐惧的牢笼中,她一袭青衣,眉眼冷清平静。只站在那,便似给这黑暗破出了一缕天光。
他的匕首在手间转了个花样儿,忽然一把自江晏栖耳畔呼啸着定在了她身后的墙上,一缕短发被飘然断下,却只见女子神情毫无波澜。
倒是另有一女子突然尖叫起来,男人听后微微皱眉,毫不犹豫地从墙上取下匕首,直接一刀自口中贯穿了那女子的头。女子睁大着惊恐的眼睛,身体轰然倒地,吓得一旁女子连连后退,却不敢再叫一声,都死命捂着自己张大的嘴。
男人却只眯眼冷看着江晏栖,也不看那倒下的女子,“真是……太聒噪了!”
他问,“你觉得自己的下场是怎样呢?”
“想来你已有了决断。”江晏栖那双柳叶眼生得净透清澈,细看下,好似青山落雪,她凝着男人的面庞,面色平静。
“真是对我胃口。”男人闻言却是舔了舔唇瓣,阴狠的双眸像是蛇一般,“把她送去我房中。”
……
江晏栖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只扔在那男人的床上。她快速的打量着周遭摆放饰品,多以蓝白之色为基调,床四角也系着蓝白丝绳——这是西离的风俗。
看来这突然出现的幕安主上来自西离,按三年前的形势看,北暮在大齐那般攻势下竟最后归属了幕安,想来是西离插手了此事。
那东隐呢?
江晏栖努力地试图从每一个角落找到线索,却丝毫没有进度,她必须先离开这。
但高楼表面虽简单宏伟,她们却是被带入了高楼之下的地下“城”中,其路之曲折,面积之大,人力把守更是严苛,必然不可硬取。
“嘎吱”一声,木门被男人推开。
他看着床上被绑的严严实实的江晏栖,反轻皱眉,冷声道:“名字?”
“念安。”江晏栖眉色晦明,似烟雨打湿幽谷的花瓣,自有一番波澜的神韵。
“真不是个好名字——你今日若跟了我,就算脱离这个沼泽了。”男人咀嚼着此名,说着解开腰带便朝江晏栖而来。
江晏栖看着他的身影朝自己逼近,绳子却将她绑得分寸不能动,她低声道:“等等。”
男人的目光看到她被绑得玲珑的身形,咽了口唾沫,“不行?现在晚了!”
随即男人直接将外袍扔到床上,扑了上来。江晏栖别过头,袖口还隐握着她从青丝上弄下的桃木簪,她嗓音冷淡,“我是北枝月渡的人。”
男人听后一愣,随即有些轻蔑,冷着眼道:“呵……你不如说你是天王老子的人!”
西离国师岂是她一个普通女子能沾染的?便是他,也只能远远观望几面。
方要继续,那木门竟被打开了。
男人方见那迈进的金丝黑底的靴子竟便直接恭敬跪下,垂首挨地,“参见主子,请恕乌御怠慢!”
江晏栖艰难地仰头看去,那人一身玄黑长衣,外披一身玄色鹤氅,腰间别着三把极微的锐刃,敛了锋。微曲的墨发尽用玄簪定在了身后,落至腰际。衣摆下部曳着暗银色祥云,随步履波澜。
他看去江晏栖时,只轻轻一瞥,却给人跗骨蛆之之感。那双眼极狭长,眼尾微上挑,眸中的阴冷与戾气悉堆眼角,灼灼曜日拨不开其幽邃。却因着那比常人冶红两分的薄唇肖似腐骨所生之沙华。
跪地的乌御不敢直视他,只俯首战栗着。他竟忘了今日是主子要来的时间。
那男子瞥过江晏栖,嗓音极冷沉,眉眼也带了阴郁,“乌御,你最近干的蠢事真不少,滚去莫焚那领罚。”
乌御闻言,面上带了两分惧色,却连忙答是,后立即出了门。
江晏栖看着步步靠近的男子,深深凝眉,此人太具侵略性,亦极具压迫感。
男子看着她那双清透却毫无波澜的柳叶眸,微眯了几分眼,后直接握上了江晏栖的手,她手中的桃木簪转瞬到了男子手中。
男子把玩着手间木簪,眉眼间是阴晴不定的阴冷气,“你是北枝月渡的人?”
见江晏栖轻垂着眉,他狭长的眉眼缕缕现的是阴狠,话语却极轻,“本君最厌恶欺骗,你若说了假话,本君便把你身上这身皮扒下来。”
江晏栖看着那桃木簪,轻轻握住了手,她抬眸看向男子,清沉的嗓音没有波澜,“认识。”
说着,江晏栖吃力地将手腕转了一圈,那朵极微的蓝白银花赫然呈现在男子视野下。
无欹来自西离。江晏栖曾问过无欹,他说这是西离典籍记载过的神花,种在手腕处……也的确如北枝月渡所言,是一种卦,且是缘卦。
只是此卦早已失传。
江晏栖一直以来都不曾想明白,北枝月渡不过见她寥寥数面,怎么会将缘卦种在自己手上。
江晏栖不确定男子是否认识此花,只是看此房饰风格乃西离之风,她作了个赌。
男子看着那朵花,眸光一暗,幽冷的戾气缓缓萦绕在他的眉眼间,在昏暗的室内,他像是潜藏暗处的锋芒,“南寒神花……你是他什么人?”
北枝月渡竟然将南寒族的神花种在了眼前女子身上?
江晏栖闻言,眼眉微垂,若有所思。南寒……神花?无欹说这是西离神花,而眼前男子又将它的范围又缩小了些。
江晏栖看着手上那朵银蓝色的花,开得绝丽而清明,盛得妖娆而沉沦。缘卦……今日看来,倒真是缘卦。
眼见男子已开始不耐烦,她仰头轻问,“您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