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四月初,宋州城深陷雾霾。
霾者,即来源不明的烟尘颗粒导致的空气浑浊现象。不知是在何时出现了这样的现象?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这样?但宋州人悄无声息的接受了霾。
霾,成了宋州城的标志,身在宋州城的人以吸霾为傲,他们有时也在想,到底是谁将这些霾送到了宋州城?
浑浊的宋州城迎来了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不久后,他融进了灰色人群。
所来人名叫李子,是已故之人,因生前心脏被青州青山的木鸢藤兮所食,怨愁难解,故不得入冥司。在其死后,李父请阴先生韩正为其雕刻了一颗木心,然后抬至青山入葬。又听韩正之言,四十九日后在青山乱葬岗作超度,为李子善修冥路。
李子游荡在青山,恍见金阁乍现,但却无法触及。金阁主人告知李子,若其令自身木心跳动,便可入金阁。
李子之事,前文有表,且述宋州一行。
李子游荡四十九日,见不得城隍,赴不了冥府,在青山受尽了魂销魄蚀之苦。李子深感维持自身能量场非常吃力,在陷入昏沉迷失成为恶鬼之时,他对青山金阁产生了一丝希望。
活着的人在想方设法的向往美好,死去的人依旧如此,李子对金阁主人一言当真了。
一颗木头雕刻的心,如何才能像活着一样律动?成了李子迫切的追问。
这一日,李子略感昏沉,难以集中意念,隐约见金阁再次出现,在门前金光下有一位跪求女子。刹那间,金阁无踪,跪求女子离去。
李子见女子身影像极了藤兮,决定探问金阁消息,遂一路追赶,不觉来到了宋州境内。
李子发觉宋州霾的能量场,与自身能量非常契合,意念非常容易集中并且思绪清透,但组成自身能量场的能量却不断的被宋州霾吸收同化。
宋州城的寒窗学子多不胜数,十年苦读为求龙庭一搏,如今秀才遍满城。读书人中了秀才,自有秀才的特权,一则享受减免赋税,二则享受官府补贴,三则享受刑事诉讼无须跪拜的特权。
读书人的地位要比一般的平民和商贾略高,同时读书也是这里的风气,但也豢养了许多投机的心术不正之人。
这类人借助秀才的特权在宋州城卖弄文采,四处捞金,同时又大作风流苟且之事。
宋州城内,只为搏得秀才称号就已经演变成了严谨的产业链。读书是一条捷径,但却不是目的,真才实学在这个地方是一句空话。
衙门班底、名门幕僚,就连商铺账房、代写书信等等,都看中的多是称号,这也助长了读书人要价的底气。宋州城用人的规矩令外来人举步艰难,更直不起腰板。
李子也混迹在了这类人的行列,在一位刘姓富贾的宅子里做教书先生,所授学子是一位患了痨病的少女,唤名刘蔷儿。
刘府后院的一面墙上爬满了地锦,即爬山虎。
刘蔷儿生来娇弱,又因染疾,脸色苍白无血色。她极少外出,外面的环境对她影响很大。这面地锦墙前,成了她的好去处,她每天都会观察地锦的生长,叶子多出一片,藤蔓多长一寸,都会令她惊喜。
李子时常经过,久而久之,又会刻意的从那里走过,在那面墙前陪她多待一会儿。
刘蔷儿望着爬到墙沿的蔓稍儿,问道:“老师,是不是城里来了陌生人?”
李子回道:“是吗?”
刘蔷儿继续说道:“那根蔓芽儿昨天已经探出院墙了,今天又害羞起来了。”
李子随着刘蔷儿的视线,注意到了墙沿。
刘蔷儿问道:“老师,你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李子思绪道:“还不知道,我的那位朋友还没有决定离开,我还要在等等她。”
刘蔷儿继续问道:“老师,您爱她吗?”
李子思绪良久,回道:“怎么说好呢,爱,太复杂了,我应该还算不上爱吧。只是对她心动过一次,但也是很久的事情了。”
刘蔷儿言道:“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很简单啊。”
李子轻笑道:“小孩子懂什么。”
刘蔷儿回道:“我已经十六了,我什么都懂。”
李子笑道:“是吗。”
刘蔷儿又调皮问道:“你们走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李子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这个刚刚熟悉的地方,但是他知道会有那么一天要离开的。
李子初来这里是因为一位女子,她非常像结发妻子藤兮,但却是另外一个女人。
李子找到了她,她名叫巫玫。
李子问清楚了许多事情,知道了她的过去和现在。听说了她的故事后,不知怎的,李子多了一个想法,他想要照顾这个女人。
在宋州城较为繁华的酒肆场所,一位刚刚从龙庭镀金归来的秀才廉琊,被一群商贾高捧。他们非常聪明,目的也很简单,借助廉琊的虚号做文化刊印生意。廉琊被灌酒,又推诿着收下了一笔定金,随后又被商贾安排瘦马服侍。
这样一套流程下来,廉琊的身价在商贾眼中大跌,用起来也感到顺手。
每个城,都有一条相似的繁华酒肆场所,出入的人群也格外的相似。李子等候的那位朋友巫玫,便混迹在这里。
巫玫时常充作瘦马,去认识不同的男人,她心里装着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既是金阁主人给她的难题,同时也是她想要弄明白的问题。巫玫被介绍给了廉琊,二人又被送去了一座久去的宅院。
廉琊也很聪明,一直藏着酒量,在应酬之际保护自己利益。他一直没有仔细看过巫玫样貌,一通的附和其他人的安排。
待至黄昏过后,红烛吐泪,廉琊假装酒醒,大摆斯文。巫玫见惯这般做作,不好揭穿,只得假扮羞涩陪他演戏。
红烛下,巫玫略带娇艳,弯眉弄情,双眼含笑,樱唇一点,是这世间的造化。纤纤细指勾起了廉琊的欲火,廉琊抓住了巫玫的细手把玩,又欲强吻。巫玫故作矜持,令廉琊邪念满脑。
巫玫撒娇,问道:“我美吗?”
巫玫的一问简单极了。
廉琊回道:“美,美极了。”
廉琊的一答简单极了。
巫玫继续问道:“哪里美?”
巫玫的二问简单极了。
廉琊轻笑,回道:“哪哪都美。”
廉琊的二答简单极了。
巫玫三问道:“具体美在哪里?”
廉琊思量片刻,回道:“美在了你弯眉双眸,美在了你的樱口肌肤,美在了你的纤手玉甲,美在了令我心头直痒……”
巫玫听了这番夸赞开心极了,继续问道:“是吗,你想看仔细些吗?”
廉琊连忙回道:“想,想。”
巫玫收回了双手,遮面含笑,指甲扎进了右侧脸庞,硬生生的将右侧脸皮撕扯了下来。满眼欲火的廉琊顿时一惊,适才的欢喜,凉了。
巫玫的脸上满是血珠,细指夹着撕下的肉皮交到了廉琊的手中。廉琊见这块肉皮,不禁打了个寒颤,清醒了许多。
巫玫脸上的血流淌下来,滴落在了酒桌上,她问道:“看的还仔细吗?”
廉琊不知该回答什么,还在误认自己是醉酒,不敢相信眼前的事。
巫玫继续问道:“没看清吗?”
随即,巫玫右手食指和拇指夹住了左手食指的指甲,将指甲从食指上轻松的拔了出来,血肉模糊一团,递到了廉琊的手上。他感觉到了指甲上残留血肉的温度,指甲的尖度锋利极了,恍若随时都能扎进他的皮肉里。廉琊越觉的真实,越觉的害怕。
紧接着,巫玫将自己的第二片手指指甲拔掉了,第三片、第四片、第五片、第六片、第七片……
廉琊已经感觉到了巫玫的诡异,此处不宜久留,起身离去,无论如何撞打门窗,终不能离去。
巫玫问道:“你怎么了?我的指甲不美了吗?你刚才可是夸赞了我的指甲,现在怎么又嫌弃了呢?你要好好欣赏才对啊,可不要辜负了怜人的心意。”
廉琊依靠在门前,望着血肉模糊的巫玫,她正在笑,笑声传到了廉琊的耳朵里,难受极了。
巫玫起身走向了廉琊,一边走一边抬起了双手。十指血流,捂住了双眸,将两只眼球挖了出来,捧在手掌,近前奉上。
廉琊哪有胆子接住,望着巫玫淌血的眼洞,惊吓而亡。
巫玫失望道:“读书人怎么都一个德行儿,还不如那些草莽。”
巫玫翻手将两只眼球扔在了地上,在眼洞中又生长出了一双明眸,脸上重新填了血肉,指甲也续上了光泽,手指弹动,房门便开。
她走向屋门,丝毫没有躲闪,踩着廉琊的苍脸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