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七月,天落冰雹,砸毁新州青瓦。苍穹之顶满是乌云罩日,细雨骤急,引寒凝结,落下了今朝冰灾。乌云渐消,冰雹却无退意。
初降冰雹如豆粒,新州民停止劳作,各自归舍。新州民不曾过分理会,待至次日,雹状如山果,新州房舍皆被砸毁。
冰灾汹涌,这一降,却不曾停止。又连降数日,雹状如鸡卵,伤人毁田,新州民深受冰灾之苦。
冰雹为何成灾?为何连降数日?又为何降在了新州?新民不知。
今时已降十三日,冰灾褪去凶意,但尚有余殃,其状如粟。新州民见有了缓意,这才抢修房屋,清理庄田。
新民崇医,新州城里满是医馆,龙庭御医皆从此征宣,又称医城。因受冰灾之苦,多有新州民被冰雹砸伤,此时已挤满了各大小医馆。
在新州东街的一处医馆前,一位年轻妇人,被医馆学徒轰出。等候抓药的新州民见其可怜,上前询问。
这年轻妇人身着嫣红长衫,发束白带,眉如弦月,目似美玉,却面色憔悴,表露一副苦相。这妇人见众人议论,低头离去。求医的新民见不惯医馆这般态度,欲要打抱不平,遂找学徒讨理。
这学徒也觉得委屈,一五一十告知。
这红衫妇人唤名南俏,数日前,被夫家休妻,其夫家便是新州医者肖博羊。如今,肖博羊入狱,明日午时便要问斩。这南俏前来,正是为寻一位医者前去死牢,为肖博羊医病。
一来,肖博羊明日问斩,已经没有医治的必要;二来,死狱医死人,难免晦气;三来,肖博羊问斩,新州民恨骂不断。南俏请医七日,不曾有医者愿往。
冰雹未止,渐消为粟。南俏走在医街,继续进医馆探问,皆无医馆答允。一身嫣红衫被粟冰砸湿,其色暗了许多。
一连七日顶着冰灾请医,身体已然染疾。南俏感到身体虚寒,遂在一家屋檐下稍留。
这时,屋内走出一对医者师徒,其师叮嘱徒弟盯好药壶,之后便出诊。此处,同是一家医馆,只是偏陋了些,在新州医城算不上规格化医馆。
这医馆弟子,约莫二十岁左右,略显清瘦,是从历州来的学徒,唤名穆百夫。
这人正是多年后,在历州为红袍女拾妹解惑的那位穆百夫。为红袍女解惑之事,前文有表,此时的穆百夫,初经事世,正在新州学医。
穆百夫目送师傅离去,转身突见南俏立于屋檐之下。面色惨白,长发湿散,又是一身打湿红衫,恍如鬼母一般,不觉惊喊了一声娘。
南俏开口解释在此歇息,穆百夫才松了口气。
恰时,屋内传来一股糊臭味,穆百夫顿时慌了手脚,心想是药壶里的药又煎糊了。穆百夫快步冲向医馆,刚迈进,就听见背后一声摔响。
南俏虚寒袭骨,昏厥于地。穆百夫适才见南俏面色,已然断诊。此时,顾不得火上药,折返于门外,将南俏搀扶进了医馆。
穆百夫将南俏扶到一处竹编摇椅,随后搬来了煎药的碳炉取暖。穆百夫尚为学徒,懂药理却无甚经验,见南俏虚弱,遂大胆的为其灌了一碗姜汤。
待寒气渐散,南俏略有醒意,随即又搭脉诊断。却见南俏手腕处有一道细长伤疤,却是割腕造成。
穆百夫心中猜测定是受了莫大委屈,才会选择割腕轻生。穆百夫见南俏已经无事,恍然想起煎糊的汤药,遂连忙跑去清理。
穆百夫重新煎好了师傅交代的药汤,装进了瓦罐,正准备给邻里患者送去。经过医馆诊堂,见南俏醒来。穆百夫上前探问,却见其双目淌泪。
穆百夫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南俏见穆百夫医者举止,有几分像极了夫君肖博羊,又见他开口问候,顿时勾起了伤心事。南俏哭泣的愈加厉害,穆百夫不明情况,被南俏吓坏,连忙解释灌姜汤的事情。
恰逢,酒馆伙计送来了七坛子白酒,原是穆百夫早些时候前去预定,要用来泡制药酒所用。酒馆伙计见南俏哭诉,心想怕是有事,连忙将七坛酒搬到医馆墙角,然后假装无视,躲事离去。
南俏见七坛白酒堆在墙角,顿时没有了哭意,眼中却充斥着怒火。
穆百夫不知如何应对之时,见南俏停泣,也跟着松了口气。又见南俏从摇椅起身,走向墙角,举起一坛白酒砸碎于地。
穆百夫顿时一惊,适才虚弱的女子哪里来的这般力气,话说回来,可这白酒又哪里招惹你?心中不解。
穆百夫还在惊呆之际,南俏又举起了一坛白酒砸向了其余白酒坛,顿时又碎了五坛白酒。穆百夫恍然惊醒,连忙上前阻拦,保住了剩余的一坛白酒。
医馆内,漫开酒气,南俏怒火化作了伤痛,悲哭长泣。穆百夫护着酒坛,责怪南俏,又见其哭泣,自己心里也难受起来。待师傅返回,见白酒碎地,一定少不了责打,委屈涌来,一并哭了出来。
南俏见穆百夫陪哭,遂哭的更加凄惨。穆百夫见南俏加剧,怎肯示弱,哭的比南俏嗓门还大。
待二人哭的疲惫之时,穆百夫问了一句实情。南俏也双目收泪,回了一句实情。
一问一答,道破了始末渊源。南俏砸酒,百夫护酒,皆源于博羊恨酒。
肖博羊为何休妻南俏?又为何判罪午时问斩?南俏为何四处寻医诊治肖博羊?又为何无人相助拿酒撒气?在二人一问一答之间,揭开了谜底:
却说这肖博羊,年长二十九,文武双冠才,喜迎俏佳人,百里皆传哉。要说一个人的好,有着说不完的赞美。老头子见了想收儿,老婆子见了要嫁女,英朗汉见了生妒忌,风韵娘见了叹无缘。总之,人见人夸,人见人爱,新民偶像,哪哪都好。
退休的老御医冷先行,引荐爱徒肖博羊前往龙庭进修,历时七载,如今归乡开设了一家医馆。同时,也带回了一位貌美的龙庭女子,二人早已互许了终身,正是龙庭南俏。
肖博羊欲要准备补办二人婚礼,宴请邻里六亲。
婚礼当天,龙庭南俏踏入肖家院。一席红新装,惊艳压四方,芳华二十五,天仙羞妆补。南俏拜堂,传遍新州城,伤了豆蔻花季女,断了懵懂清纯心。
世无完人,总有那称心不如意,如意不称心。才子佳人配姻缘,固然绝妙。可两姓联姻,必然被琐事讨扰。
南俏远嫁,南家事不曾过多提及。于是,肖家双亲二老,在新入门的儿媳南俏面前,一本正经的读了一遍难念的经。
肖母其人,心直口快,东家长西家短,扯尽了老婆舌。自南俏进了肖家门,便样样看不顺眼。
南俏端茶,需用尺子量至七分满;南俏下厨,需用秤杆称量用量;南俏洗衣,不得揉碎一丝一线;南俏逛街,不得花肖家的钱财;南俏外出,不得瞅望其他男人。
若不是因为肖博羊,南俏怎肯受这股子憋屈气。肖博羊每日忙于医馆事务,家中情况只能两头调和。
之前,肖母并没有这些苛刻的规矩,只是刻意针对南俏。肖母每日与邻里王婆、张姑、李大姐凑在一起,每次话题皆是数落南俏的不对。
一群挑事的闲妇,哪个的舌头都不是善茬。如何管教自家儿媳;如何把夫家当做自家;又何如让儿媳听话,孝顺公婆。等等,等等,生怕日子过成大晴天。
以往日子里,肖母给其他三家出尽了主意,无形中折磨了数对傻鸳鸯。现在,肖博羊结婚,这三家又想尽了管用的主意,送到了肖母耳边。肖母仿佛充满了智慧,欲要将这位龙庭来的俏儿媳,管制的服服帖帖。
肖博羊多次劝说南俏,为了一家和气,要忍下这股憋屈。
肖母见南俏逆来顺受,总觉得她是口服心不服,还需再加点料,遂一直寻摸着一个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