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之中,有一身材微胖的俊生,乃幽州侯之弟夏树润。
夏树润开口言道:“我说这饶了半天,这头麂鹿还杀不杀,我们今天来可是大饱口福的。还有你这小小监军,在幽州城里,不搭理你是给你面子,你跑到这里说甚禁野味,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夏树华答言道:“李监军今日可吃酒了?这禁野物是行不通的。”
李格言道:“那些野物多是捕猎所来,捕猎自是充饥,如今家家饲养牲畜,有了充饥的选择,万可无需在捕猎。家养牲畜,喂养的草料多是人工处理,足以保证牲畜健康。那些山中野物却不尽然,所食之物多是浊物,为寻食搏斗又多了伤口感染致病的因素。野物多是病体,不可再食。”
夏树华继续问道:“李监军的话在理,但不是你说不吃野物,这幽民就不吃野物啊。”
夏树华的一语,引起了在场人的哄笑,没想到这个世道,还是有这么多纸上谈兵的做梦人。
侯弟夏树润笑道:“噢,对了,李监军不仅不吃野物,就连荤腥都不吃了。监军大人啊,就是一个吃素的。”
众人哄笑,李格自是下不来台,在这个时刻,就连自己也感觉到刚才的一番言论,听起来可笑极了。
夏树华也略带嘲笑,开口道:“听闻李监军是龙庭董相爷的高足,怎么一点也看不到董相的影子。”
李格听了骂师之言,心里慌了。他在这一刻感到后悔,真的不该出头。
那位孔霜儿在宾席之间,不曾有笑意,起身开言道:“侯爷,李格所讲的那些话正是代我传达。幽民食荤腥野物积患许久,亡夫也是因此丧命,身为幽民不得不肩负幽民长久大计。”
孔霜儿开言,足以令众人安静。
孔霜儿继续言道:“三日前,我与李格定了婚约,李格是孔家人,所思所行即是孔家人所思所行。”
在场众听了婚约一事,自是吃惊,孔家势力极大,说出的话必定落实。令在场众诧异的是这李格如何与孔霜儿结亲?突然间对李格隐藏的背景展开了猜测。
幽州侯夏树华恍然明白,李格今日开口的原因,原是有孔霜儿撑腰,这样一来也算顺应了为二人作亲的心思。
夏树华道了一声恭喜,随即又问向李格,问道:“李监军,既然是代为传达,可有良策?”
李格有了解围的人,此时心里安定了些许,不觉望向孔霜儿,心里又多了一分底气。
李格回道:“幽州民缺少一个引子,即,以权制法,以法束民,以民传讹,以讹造势,以势囚心,以心生惧 ,以惧慎行,以行塑风,方为幽民之道。人无畏惧之心,难久。幽民禁食野物,应加重法度。”
夏树华言道:“人若是管怕了,人心也就慌了。”
李格言道:“如今的幽民犹如深陷泥潭,新一代人,需要一个引导。只需三十年,新风成形,自然无需法度约束。”
夏树华问道:“加重法度,可以约束幽民禁食野物,这其他方面自是有所牵连。立新法容易,行新法却难,这三十年之内的争端又如何平息?”
李格言道:“若新法行之,我愿做三十年祸首。”
夏树华问道:“我如何信你!执法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见了那些场面动了小情,将功亏一篑。若是亲友涉及其中,你又能否过得了这一关?”
李格回道:“这头讲人言的麂鹿是属下饲养长大,这事我早就知晓,也劝其遵循其道,但久劝无果,还是引起了注意。如今,祸起,我也涉及其中,今日便将此事平息。”
在场有人听过念今馆曾养过一头麂鹿,与李格的话也对号上座,信了他们的关系。
夏树华吩咐府将,将麂鹿用长布遮盖,撑起的形态看不出是一头鹿形,反倒像是蜷缩的人。
夏树华将沈贤啸手中的屠刀接过,转而交给了李格,言道:“去和它道个别吧,养了七年,怎么会没有感情呢。”
李格接过了刀,走向麂鹿。
这层布遮盖的麂鹿开口道:“你知道我的家吗?”
若不是适才见过这头麂鹿,怕是都将误会这布下面遮盖的是一个询家的人。
李格走到了麂鹿面前,手里刀接的容易,但是宰杀它岂会容易。
李格道别,言道:“我现在要杀你,你会怪我吗?”
遮布下许久没有动静,李格的刀不觉向前移动了些许。
麂鹿言道:“我怪你。你知道畜生讲人话是祸根,为什么你不在我幼年时教我如何隐藏!为什么不在我幼年时,对我束加管教!却在今日,被众人看到我畜生的样子!”
李格想了片刻,似乎真的是自己的错,它今日丧命的错,错在哪里了呢?
李格回道:“如果我也有错的话,现在我帮你改正,以后你不要再犯了。”
麂鹿再问道:“我的错改正了,那你的错呢?谁来帮你改正呢?”
李格再回道:“我不知道。但是会有这么一个人出现。”
麂鹿继续问道:“到那时,你会怪那个人吗?”
李格继续回道:“会,我也会怪那个人。”
麂鹿不再答言,长布遮盖下的躯体,减弱了呼吸的律动。李格将那把刀插进了长布下,一瞬间,结束了。
幽州侯夏树华答应了李格加重幽州法制,但今天的宴席没有打断,府将掀开了遮布,宰杀的麂鹿被剥皮吃肉。
七年吃素的李格,也吞了一口麂鹿肉。
宴席结束,各自归返。
孔霜儿和李格一并离开了幽州侯府,搭乘一辆马车前往念今馆。
念今馆又多了两位年轻的新食客,馆子里的账房先生前来询问是否在招些人手,李格应了一声,随后陪着孔霜儿歇坐。
孔霜儿言道:“你今天说的话,语无伦次,不过时间久了之后,说的多了,怎么说,怎么应变,你自会领悟。不过,还是要小心幽州侯,幽民隐患他早就知悉,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整治。他想要精兵强将,就必须改善幽民体质。你今日的出现,也正是遂了他的心意,他自会暗中帮你。好在,你的目的也达到了。”
李格吐了一口长气,言道:“今天在场的尴尬,也让我明白,我与状元安道、探花裴元的差距。”
孔霜儿言道:“知耻而后勇,我相信一切会好起来的。”
孔霜儿言罢,便离去归返。
宴罢之后,夏树华便开始张罗孔霜儿的婚事,洽定在了七日后于孔家完婚。
七日后,即龙庭四十五年正月二十九日,归元相公李格与幽府孔霜儿完婚;这场婚宴全部是素菜,引起了祝贺宾朋的牢骚;
婚礼之上,幽州侯夏树华借此宣布李格为幽州新法推行人,自此三十年李格送走了一代人,也迎来了一代人。
同在这一天,七岁孔雍昕在婚宴上看不到半点荤腥,非常不悦。独自离开了宴席,在门外闷坐。不多时,恍然见到了那头麂鹿,正向自己走来,样子比之前强壮了许多。
麂鹿开口问道:“我在幽林里的那位朋友正在炖肉,你要去尝尝吗?”
孔雍昕有了笑颜,爽快的应了一声,随后骑着麂鹿离开了孔府……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