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味在城隍庙前歇脚,老庙祝持拂尘与香供走出,与其攀谈了几句。
老庙祝唤名莫趣,样貌与吴味相似,只是各自服饰区分开了两个人。
莫趣开口言道:“近日山下可有甚新事?”
吴味随口回道:“有四件喜事,也有四件愁事。”
莫趣问道:“噢?哪四件喜?先讲来听听,沾个耳福。”
吴味回道:“这四喜分别是。刁蛮姐婚配窝囊汉,博才郎媒娶憨态妇。多情鬼迎亲秀姣娥,贤惠妻终嫁败家夫。”
莫趣听后,未有悦色,再次问道:“你这四喜听不出个喜气,那另外四件愁事又是甚?”
吴味再次回道:“这四愁又分别是。刁蛮姐苦熬旺宗门,博才郎聚富惹病忙。贤惠妻守寡育贤俊,多情鬼终老遁佛乡。”
莫趣听后,不见愁意,继续回道:“你这四愁倒也不算多愁。四喜不是喜,四愁不叫愁,你到是有意颠倒,哄骗我这个自了汉。”
吴味笑道:“这八件事说的是四家人,又结成了两桩婚。喜即是愁,愁即是喜,不作分辨,随其糊涂。”
莫趣也笑道:“你这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老樵汉,也学会了戏叹姻缘错。好了,不与你闲言,我得去趟儿雷公祠和天恩寺,续上今日的香火。”
城隍庙祝莫趣关上了两扇漆门,带着自家香供往钟山山顶赶去。老樵夫吴味也歇息的差不多,挑着自家干柴向钟山山下归去。
莫趣走了几步路,便来到了雷公祠。
这祠内住着一位老卦师,平日里打理庙事,闲暇时与人批个八字,赚两个酒钱。莫趣进了祠,侍奉香火。
那位老卦师此时正应忙,面前一对夫妻欲虔诚听解。
这一对夫妻,男者便是求学归来的薛家薛胜。女者便是其妻,原名文慧。此女子身宽体长,口出宏音,憨态之状,畏人难惹,又被邻里偷偷按了一个绰号,名曰“气书生”。
这老卦师故作仙风之态,开口解道:“你二人结成夫妻乃三世缘聚。女者五行属土,男者命里主金,土润金出。五行相生也。你妻子旺夫,千万珍惜,别跑了福气。以后,你们但凡夫妻和睦,必是宗门望族。”
气书生文慧听了自是笑不拢嘴,言道:“你听见了没有,以后咱家我来做主,大事小事听我的,一定把这个家过的富裕喽。”
文慧开怀大笑,许了老卦师多个银钱,随后捂着肚皮,与薛胜离开了雷公祠。
城隍庙祝莫趣见惯了这般事,知晓是老卦师好言劝和,便无奇探问,转而离去,又奔天恩寺补添香火。
天恩寺到是香客繁密,寺内的小沙弥与莫趣交熟,每次见他来,便迎去帮提香供。二人走至大殿外,隐约听见殿内急咳。
小沙弥告之,是钟州城的辛淳子,皈依受戒,今日要披衲衣。
莫趣进了大殿,与一侧上香供,见老和尚在为辛淳子剃度,烦丝落地,病咳愈剧。
其妻便是那位纪家的纪雨儿,如今已是珠簪华服,端庄尊妇,见夫今状,强咽痛泣。身后又有一婆子侍立,怀抱辛家三代独子。
莫趣供毕,便与小沙弥一并离开了大殿,所带供果皆赠予了小沙弥。
这纪雨儿经了一年光景,操持整个辛家锁事产业,彻底磨掉了往年的稚气,深具城府。辛家二老恨骂败家子之时,又幸叹得了一好儿媳,遂全然托付。
辛淳子有今日之劫,全是自寻因果所致,受戒皈依,只求一个魂归安详。
辛淳子受了五戒,留在了庙内。老和尚与监寺等人退去,各自修习。
天恩寺大殿内,辛淳子与妻小念别,一身病咳容不得长言嘱托。
辛淳子只托嘱了八个字,曰:“果报自受,莫蹈旧途。”
纪雨儿记下了这话,随即离开了大殿,就此一别便是两个人世。一声病咳,又勾起了这段夫妻缘,纪雨儿回首望去,辛淳子身披衲衣,病体侍佛,亦样祥和。
纪雨儿归家,将今日之事安告辛家二老,慰了牵挂。
庞然阔厅,自此便是寡居独守,幸有雕梁墙上装饰的一张古琴,强添了空寂。纪雨儿研习音律,触弄琴弦,追忆那日慢时光。
这一夜,纪雨儿的琴声初成章律,一通则百通,那年出嫁一问,也通了。纪雨儿所寻的答复,即是那辛淳子托嘱八字,此生了意。
好在古琴随心,从不与人执拗,出甚音便是甚谱,惹人护爱。纪雨儿恋上了古琴,为这张古琴起名“流苏”,正如那日薛胜所讲,万物皆可名曰流苏。
纪雨儿焚香抚琴,越觉的古琴光秃,少些华彩点缀,遂要编制一缕流苏,为“流苏”作陪。
纪雨儿逛遍了绸缎庄,看尽了水染坊,竟不知要选哪丝哪线,才配得上装点,索性各样各类一一买下,交替配换。
秋雨慰寒,又过数日,纪雨儿琴艺初成,妙音绕梁,仿若云游仙宫,虽为佳境,却少了一位听琴之人,解意之伴。
纪雨儿欲寻一知音,不禁想起了那年薛胜。两年光景,不曾有所联络,只是听纪母谈及,薛家日子红火。纪雨儿知薛胜懂琴爱琴,今时想必境意又高了许多。
这一年,雁群南飞,老樵夫吴味又携了一对亡雁于钟州城叫卖。
恰逢纪雨儿清算祖产账务,从此经过,想起了家中尚缺一物,那张“流苏”古琴尚无般配流苏。以贞雁细羽编线,再制成流苏,定配得上知音一趣。
遂来至人群,见出价者,立即高价压过,最终以重金收了这对亡雁。
纪雨儿归家后,令厨房婆子好生拔掉雁羽,雌雄分离,清洁筛晒。一人独居闺卧,作些坊线细活,以解闲时。
不出七日,一对精致的雁羽流苏,编制完成。
这对雁羽流苏,以金箍锁首,又有金匠锻造雁归纹图,一缕雌纹,一缕雄纹。纪雨儿为自己的古琴配了一缕,而另一缕则是漆盒装裱之后留赠薛胜,以配其爱琴。
纪雨儿如今已是人妇,不得再像未出嫁时一般,凡是需要避嫌。雁羽流苏留备多日,尚无寻得合适时机赠送。幽幽寡殇,遂强赋在了一方锦帕之上。
雁羽流苏搁置许久,一恍便是数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