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七月,南都城北七里处,官路旁的一棵大柳树下,常见有一位呆傻之人坐于树下乘凉。前往南都城的外地人,以及离开南都城的本地人,走的累了,都会在这棵大柳树下稍作歇息。
路人眼中的这位傻人,一直坐在树下独自玩土,时而望着经过的路人,时而盯着歇息的路人,时而对路人憨笑,时而对路人哭泣。见到这位傻人的人都不愿久留,他的形态总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却说那位离了云州城的杨扬姑娘,今时便回到了故土南都。
前文道,杨扬家道中落,寄宿在云州姑丈家,每日与表姐萧筱陪读。后因萧筱出嫁云州侯秦沛,杨扬受其托付赶至云山埋葬了画眉南乌,之后便未再返回云州城。
今时,杨扬抵达了南都城外,路过这棵大柳树,见到了树下的大傻子。
若说这傻子是傻,脑子却很清醒。若是这傻子是精,又常做费解事。过往的好心路人,会扔个馒头给他,然后叹气离去。傻子捡起馒头对这些路人发笑,路上的这群人明明很累,却还要动慈悲来可怜别人。傻子笑的很开心,路上的人见他笑了,也跟着笑了。
这个傻子从何而来?来了多久?为甚呆傻?不得而知。像这样的傻子,似乎在任何地方都有他们的身影……
杨扬未曾久留,直接进了南都城,又直奔了杨家老宅。南都城的繁景没有吸引杨扬的注意,似乎她根本不愿回老家,似乎也不愿以现在的身份回老家。今时杨宅已经改名换姓,作了他人府居,人丁甚是兴旺。
杨家风光衰败,乃旧时遗事。
前文道,龙庭高相爷、幽州侯夏山留,平复南北之乱,统一山河,定国号龙庭元年。这南、北二乱之中的南乱,就发生在这南都城,而杨扬祖上便是这乱时南王。高相爷动了慈悲,留了南都杨氏一支血脉,自此如困笼求生。
龙庭三十七年,左高相辞任,龙庭三千州大变,杨扬祖父杨开化欲重震杨家,布局数十年再落败。龙庭欲除此一脉,其父杨宣世留族血,遂将杨扬送至云州躲难,自此之后杨势泯灭。
杨扬遥望了一眼旧宅便离去,在一处偏僻客栈落脚,稍作歇息又外出欲租赁一处居所。好在南都繁盛,房屋租赁业务较为方便,杨扬在南都城南的南城墙附近租赁了一处朝南的小宅院。
这一路走来颇为顺利,杨扬心里感到踏实了许多,对南都城的人和物提起了兴趣。杨扬路过街摊买了些纸钱烛宝,决定天黑之后前去祭祖。
长街一处,有一算卦摊,杨扬欲要在南都立足,想前去求个吉利。
算卦这种事,可信,也可不信。杨扬不信,后来遇到了南乌之死,她信了这些东西。杨扬许了卦钱,算命先生为其测了八字。
算命先生唤名“仇膺”,与一般的算命行不同,此人长相圆美,突显富贵相,只是嗓音低哑,吐字不清。
仇膺掐指算道:“你这一生将会遇到三位心仪之人,经历三段恋情之后方入姻缘。”
杨扬不禁问道:“先生,你是怎么算出来的?为甚是三人?不是二人?也不是四人?”
仇膺回道:“你第一次会遇到一位貌美男子,第二次会遇到一位富裕男子,第三次会遇到一位尊贵男子,但都没有好的结局。三次之后,你的心智成熟,对于感情选择会有一个新的定位。”
杨扬再问道:“我现在心智不成熟吗?我可不这样认为。我这人很现实,那些年轻孩子的幻想,在我这里可不存在。我很理性,我不会找貌美的、富裕的、尊贵的,而是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仇膺笑了笑,反问道:“杨家萧势,又谈何门当户对?你在挑剔他人时,他人同样也在挑剔你。细数以往,门当户对的恩爱夫妻又剩几对?还不是名利一场。”
杨扬未曾吐露过多信息,见其言及杨家败势,不得不小心。杨扬细观量片刻,不曾见过此人,不觉猜测是其行当内的套词言诈,令自己多心。
杨扬继续问道:“如你所言,我的归宿将是甚样?”
仇膺继续回道:“你最后会嫁给一位对你死缠烂打的穷小子。”
杨扬听了有些不满,随即回道:“我都说了我这人很现实,一个穷小子有甚资格对我死缠烂打,且不说对我如何,他能不能养活的了自己都是二话,难不成还要我来养他?”
仇膺笑了笑,言道:“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道理可讲。天要下雨了,姑娘请回吧。”
仇膺话音刚落,便开始收拾摊位。杨扬又欲追问,突感雨水滴落于额头,仰头望去确认瞬间,仇膺早已离去。杨扬带着置购的纸钱,快步往客栈走去。
杨扬回至客栈,前脚进门,后脚就有一位男子急匆匆奔进,直接撞向其后背。杨扬恼怒,转身欲怒斥,却见此人衣衫破漏,蓬头乱发,手里托着一个被雨水打湿的酥烧饼,见其略感可怜,便收了怒火。
这人小心护住酥饼,见其无恙,这才抬头赔不是。
此人,唤名“鹿子烨”,龙庭科举落榜,无颜归乡,一路游荡至此,在这间客栈做些杂工。鹿子烨初见杨扬,顿生欢喜之心,恍若霉运止此,拨云见日之望。
一见钟情者,乃纯粹之喜也。鹿子烨赔了不是,望着杨扬看出了神。杨扬白了一眼,转而回客房。
鹿子烨呆望了许久,挨了客栈掌柜一脚,随后便开始清扫客栈准备打烊。
子时过后,小雨渐消,更夫敲号,一片寂然。
杨扬带着纸钱烛宝,挑着灯笼离了客栈,前往城南以南七里的南山祭祖。
落魄书生鹿子烨辗转反侧,实在睡不踏实,起身之间,恍见窗外街上有一身影,遂来至窗前观看,见背影像极了杨扬。鹿子烨心疑,又穿了衣衫,一路跟去。
雨后南山,万灵潇潇,初有一只白羽猫头鹰试啼。
杨扬挑灯走来,雨湿山路,擦脏了紫面绣花鞋。风折枯枝,刮撕了素蝶争飞衫。残叶托珠,又打润了冷目孤傲眉。灯漏光乱,深夜上南山的女子,可怜极了。
南山半山腰处,杨家祖坟数列于此,诸多坟头不生杂草,实为阴坟类属。
杨扬探黑找到了其父杨宣世的墓碑,在碑前点燃了蜡烛,简单的摆上了香供。碑前湿地,迟迟点不然片片纸钱。杨扬挑灯转入林中,找来了一些碎石头,整齐铺在了地上,隔开了湿地,这才烧起了纸钱。
火焰烧的很烈,火势很大,但很虚,转瞬的炽热只暖了片刻冷碑。
南都南王墓群早有龙庭密探暗中监视,前来祭扫等众,皆被斩草除根。火光引起了南山老猎人的注意,此人唤名“焦荼”。
自杨宣世谋败之后,便委命于此隐匿十四年。与杨家有旧,前来祭扫之人,皆死于焦荼冷箭之下。
今夜,焦荼再搭暗箭,瞄向了孤女杨扬。
此箭离弦,即是勾魂断命。杨扬耳听暗箭急嗖,扭头猛看,已然无躲闪之望。
杨扬心中暗叹,此命薄情,生时寄人篱下,孤苦无依,死时冷仃猝然,野鬼晃荡。二十余载游荡命,未作恶来不欺人,处处阻碍无言处,连怪祖上犯连连。
杨扬今夜之险,正是祖上祸端涉连,阴债缠身。
正所谓:
天不助苦命怜人,地难养暖心亡鬼。
今逢绝处恨危危,原是昨日债催催。
冷箭飞来之际,杨扬心死,又莫名燃起了恨天怨地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