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稚追着追着,
就发现面前的敌军突然左右散开,
像个大口袋一样,
张开又合拢,
把自己这五千人当做包子馅一样夹了进去。
耿稚手中长枪一指,
喊道,
“前锐后坚中间软,
冲到敌军的中心去,
再镶在其中,
来个中心开花。”
耿稚率领全军,
放弃了正反两方面的突围计划,
像一颗鬼针草一样,
挂在了刘勋三万大军的中军位置,
五千人也像受了风一样,
扑簌簌的散落开来,
五人一组和对方近身缠斗起来。
刘勋、刘翼光各自率领的左右前锋,
兜了个反向的圈子,
也拥到战起的中军之处。
这一下子,
本就不宽敞的官道上裹满了来来去去的马蹄和人头。
刘勋到场之后,
也大喝一声,
“中军散开,
后退百步。”
但喊,
其实没什么用,
耿稚是老六,
他手下这五千人,
也不是正经的军士,
各个都是绿林中人,
一脑袋的鬼点子,
你要说冲锋陷阵,
未必有多厉害,
但要说胡搅蛮缠、挖坑做陷阱,
那可都是个顶个的行家里手。
听到这一声喊,
刘家的人还没反应过来,
耿家的兄弟,
早一刀割断缰绳,
再顺势刺在马屁股上,
自家的战马受痛四处乱踢乱踹,
耿家兄弟却已经,
飞上跃到刘家人的战马上,
不但和刘家人两人一骑,
还用手中的疆绳,
勒住了刘家人的脖子,
像对待战马一样,
通过控制刘家人的脖子,
来控制刘家人的战马。
这时候,
耿稚看到自己兄弟心领神会,
纷纷做回了自己,
但还有一些后来募得的兵,
放不开手脚,
就继续喊道,
“放下个人德行,
享受缺德人生。”
耿稚这一嗓子不但解放了自己人的想法,
也提醒了还不知所措的刘家人,
纷纷举起手中弓箭,
不分敌我的发动攻击,
这一下子可让耿稚犯了难,
他没想到对方比他还疯,
急起来连自己人都杀。
又是厮杀了一阵后,
耿稚看到刘勋在付出了数百人的中军士卒阵亡后,
终于由精锐的前锋军接管了阵地,
对上了耿稚的兄弟们。
前锋军一来,
耿稚这些绿林兄弟们家感到了实在的压力,
不多一阵,
就被逼着往后退了数百步,
而背后就是已经举楯穿矛的后卫军,
现在撞上去,
只有一个死字。
耿稚看到眼前的局势,
自己这几千人战场空间被不断的挤压,
眼看就挤到几百步外的楯墙上,
立刻边喊边用哨声示意,
“化整为零,
杀马就步,
地躺砍马腿。”
耿稚的令传下去,
耿家的兄弟没有丝毫的迟疑,
勒死身前敌兵,
腰刀先砍对方的马头,
对方闪身避开,
腰刀回璇的时候,
剁了自己的马头,
与此同时,
耿家兄弟也像风中的信子一样,
从马背上飘然落下,
又随着风停,
像个棉花球一样,
滚入了敌人的马阵,
片刻之后,
敌人的马阵中全是马匹嘶吼之声,
背上骑兵,
不是被掀翻落马,
就是被耿家兄弟从马背上扥下来。
混入了骑兵阵的耿家兄弟们,
在飞扬的马蹄间来回穿梭,
不是他们砍了对方的马腿,
就是马蹄踏碎他们的心肝,
一番恶战下来,
战场之中,
马和人反复交叠着,
血和血也流在了一起。
刘勋一看,
这还是用得江湖上打架的买卖,
比这种泼皮无赖的打法,
自己是要吃大亏的。
再次下了决心,
边喊边打旗号,
说道,
“各自避开,
弓箭手一轮齐射。”
令出箭落,
无分敌我,
只留下尸体和哀嚎,
耿稚这些人,
经此一番恶斗,
人数已经锐减了近一半,
刘勋那边更多,
恐怕得有五千余众失去了继续战斗的能力,
但人家底子厚,
输得起。
耿稚一看,
再拼下去,
最后这三千人马上就被围死了。
当即改变了计划,
哨声响起,
全体改了进攻方向,
佯攻刘勋所在的大旗,
实则绕了一个弯后,
于万军之中,
擒获了前来增援的刘翼光。
刘翼光还在大呼上当的时候,
耿稚的腰刀已经抵住了刘翼光的腰子,
说道,
“骑兵将军,
你看这贝丘王的命,
能不能换份和平?”
刘勋摆了摆手,
旗子舞动一番,
各自后退三十步,
拉开了和谈空间。
刘勋催马上前,
说道,
“盗马小儿,
你以为绑了贝丘王,
就能让我就范吗?
你拐了我妻女,
我不也照样眉头都没皱一下吗?”
耿稚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说道,
“那可不一样,
贝丘王要是出了事情,
不管是刘粲,
还是刘聪,
可就都有收回兵权的理由了,
要是把你的兵权收回去,
就凭你在平阳做的那些事情,
你这后半生,
过得安稳嘛?”
这话说到了刘勋的痛点上,
他不缺老婆,
但前提上,
手上得有兵,
不然的话,
不但现在那些娇妻美妾保不住了,
自己的小命恐怕也不久了。
“盗马小儿,
你不要以为我怕了你,
我只是担心贝丘王的安危,
暂时放你一马,
你如果还敢阻拦我大军,
那我就是拼个鱼死网破,
也要先送你归西。
放开一条路,
让他们走。”
耿稚挟持着刘翼光出了包围圈,
见刘勋没有跟上来,
就想一刀劈了刘翼光。
刘翼光一看这小命要完,
急忙喊道,
“好汉饶命,
我是自己人,
就是我佯装溃军,
让李太守的兵混入孟津大营的,
我是有功之人,
你不能杀我。”
耿稚腰刀收回,
在战袍上蹭了蹭血迹,
收回鞘中,
看着刘翼光可怜兮兮的样子,
问道,
“既然你帮了我们,
那刘粲为什么还能留你性命?
据我所知,
刘粲可不是个好脾气。”
刘翼光急忙说道,
“他不是不想杀,
是不敢杀,
我本就是刘聪派下来的监军,
他要是杀了我,
不管什么原因,
视同造反。”
耿稚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是信了他话,
还是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说道,
“我也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了,
那些都不重要,
现在重要的是,
你要是想不出办法,
帮我们拖住刘勋,
不让他去增援孟津,
那你就没用了。”
没用的人,
当然就是浪费粮食,
而粮食又是很宝贵的。
刘翼光自然知道下场,
连忙说道,
“有办法,
我有办法。
攻其必救。
回师去打阳乡。
我,
我去骗开营门。”
耿稚又把腰刀重新架到他脖子上,
说道,
“这该不会是你的计策,
引我去刘粲设下的圈套吧?”
刘翼光立刻赌咒发誓,
说道,
“我要是有半句假话,
就打个雷劈死我。
耿将军,
现在咱们是一条绳上的,
你要是死了,
临死前,
还不得把我也带走?
就算为了我自己,
我也不能说谎啊?”
耿稚点了点头,
又问道,
“那你怎么能肯定,
围了阳乡,
刘勋就一定会回援?”
刘翼光面露笑容,
知道自己暂时死不了了,
说道,
“耿将军肯定听说了,
平阳城龙争虎斗,
刘粲这次亲自领军,
就是想立个大功劳,
让那些弟弟们早日丢掉幻想,
而刘勋把家里的所有赌注都押在刘粲身上,
你说,
刘粲要是有个好歹,
刘勋能不回援嘛?”
耿稚点了点头,
再次收起腰刀,
拍了拍刘翼光的肩膀,
说道,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你之前已经带了一次路,
把刘粲都坑惨了,
刘粲还会信你吗?”
刘翼光一拍胸脯,
说道,
“我了解刘勋这个人,
自大惯了,
他无奈把你放走,
一定不甘心,
把这么一份窝囊的战报,
交给刘粲,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你不是拐带走了刘勋的妻女他的一些军马嘛?
你把她们都交给我,
然后委屈一下,
装成被我擒获俘虏。
给刘粲来一场献捷。
他现在可太需要一场大捷了。”
耿稚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这么一个没什么名气的贝丘王,
都有此等算计,
若是刘家的兄弟们都齐心协力,
那可真就无人能撼动。
“贝丘王,
这计策好是好,
可怎么让我能信哪?
毕竟你这个人,
连出卖起自家人来都毫无底线。
不太让人放心的下。”
刘翼光拍了拍胸脯,
说道,
“这个好说,
刚才说的这些,
我都可以写下来,
盖上我的戳,
交给你保管,
我一旦有诈,
你可以把这些都拿出来,
到时候我肯定也得死。”
耿稚点了点头,
算是认可了对方的说辞,
又问道,
“那刘勋那边,
他不会直奔孟津吧?”
刘翼光摇了摇头,
说道,
“不会,
我刚刚说了,
他那个人心气高得很,
他会放慢了脚步,
露出破绽,
引你去攻打。
你不信的话,
可以派一个小队去试试看。”
耿稚正有此想法,
把耿晓喊了过来,
吩咐了一番,
让他带着几百人去骚扰一阵,
众人在山林中休息恢复,处理伤口。
几个时辰后,
耿晓带着人狼狈的逃了回来,
果然,
一切和刘翼光说得一样,
刘勋几乎没有动地方,
就等着耿稚再次偷袭。
知道了刘勋的心思后,
耿稚彻底信了刘翼光的计策,
最后问道,
“贝丘王,
恕我直言,
你这么做,
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刘翼光笑了笑,
说道,
“自然是有好处,
刘粲的实力越弱,
他就越是不敢得罪我们这些王爷将军,
否则的话,
支持谁不一样哪?
耿将军也不必为我担心。”
耿稚被刘翼光这话气笑了,
自己还会担心他?
巴不得他现在就去死哪。
“贝丘王是想多了,
你我是仇敌,
我怎么会担心你?”
刘翼光摆了摆手,
说道,
“你这话不对,
只要有共同的敌人,
我们就可以是朋友。
我之前和李太守就是朋友,
现在自然也和耿将军是朋友。
只有我平安的活着,
你们这局棋,
才有险胜的希望。”
耿稚直觉得后脊梁冷风吹过,
试探性的问道,
“莫非,
这次被俘,
也是你一手策划的?”
刘翼光点了点头,
说道,
“这是自然,
你太小看刘勋了,
以为他昨天被你那么欺辱,
肯定没什么本事,
今天不就差点翻了船?
要不是我及时献身,
只怕,
现在你已经死了。”
耿稚听到这话,
更加的迷糊了,
问道,
“不是,
贝丘王,
你到底是哪头的?
我听说建议刘勋不和我纠缠,
直奔孟津的,
也是你?”
刘翼光点了点头,
说道,
“没错,正是我。
你不用太纠结我是哪边的人?
这个不重要,
重要的是,
哪边能让我获得更多的好处。”
耿稚被他绕得更糊涂了,
问道,
“我实在看不出来,
我现在能给你什么好处?”
刘翼光笑了笑,
说道,
“这很正常,
要不然怎么你是个不入流的将军,
而我是贝丘王哪?
和你讲了,
你也不见得能懂。”
耿稚再次拔刀,
他始终相信对付秀才最好的办法就是铁与血。
“现在哪?
我是懂还是不懂?”
刘翼光长叹一口气,
说道,
“这是你一定要问的,
我本来不想说的。
我问你,
你说咱们从绛邑到孟津,
再到阳乡,
来来回回,
也斗了一个月了,
为什么近在咫尺的祖逖、刘曜、周访、石勒都没有动静?”
这问题显然超出了耿稚的理解范围,
他挠了挠头,
不知道该怎么答,
反而强词夺理的说道,
“你知道就说,
卖什么关子?
想试试我的刀快不快?”
刘翼光推开面前的刀,
说道,
“哎,耿将军,
你又何必知道哪?
你要是知道了,
可就真没有活路了。”
耿稚急了,
刀又往前送了送,
说道,
“你说不说?”
刘翼光长叹一声,
说道,
“好吧,
这也是就是你的命数,
人不能和命斗。
咱们斗得天崩地裂,
那些人却不来渔利,
都只有一个原因,
大家都达成了一个共识——
存地弃人。
不管是你们司州这些大小坞主,
还是我们平阳这些大小王爷,
都已经成了桌子上的菜。
这个,
就是真相。”
耿稚有点难以置信,
毕竟他受到的教育,
一直都是保家卫国,
他很难相信,
背后那个朝廷,
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你胡说,
你想劝我归降你们那个汉国?”
刘翼光摇了摇头,
说道,
“汉国也是一盘菜了,
我们要做的是,
选择做谁的狗,
主人在吃菜的时候,
能够漏下来两根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