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敦落下一子,
说道,
“你这个办法好是好,
恐怕要等好几代人。”
王导补了一个子,
说道,
“比起荀家这种几百年的世族,
我们琅琊王氏,
不过兴盛了几代,
而且还是敬我们手中的权,
不是身后的德。”
王敦作势回头看了看,
说道,
“别逗了,
咱这一路杀伐的,
身前身后,
哪有一点德。
还不如学司马家,
公而王,
王而皇。”
王导摇了摇头,
这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
每次的结果,
都是他说服不了王敦,
王敦也说服不了他。
王导只能再次岔开话题,
说道,
“不说那些了,
还是说说眼下吧,
几个州递上来的郡守待选名册,
你都看了吧?
说说有什么想法吧?”
王敦也不推辞,
说道,
“几个州的都比较正常,
除了蔡豹有些不懂规矩,
我已经让处明(王舒)教训过了。”
王导点了点头,
这些刺史无一不是人精,
虽然自己表面上说绝不过问,
但各州郡的名册,
还是第一时间送到了自己面前,
“徐州那边,
很快就会成为前线战场,
是得派一些懂兵事的人过去,
这点,
祖约倒是说得没错。
东莞太守侯史施、东海太守萧诞、
彭城太守周坚、下邳太守刘遐,
这些安排就很不错,
也比较的稳妥。
伯仁提议周勰来做临淮太守,
也是妙到好处,
琅琊国本来就有丁潭在那里,
我虽然常说他有公望而无公才,
但处理一个郡国,
绰绰有余了。
这不是就剩下一个广陵郡了嘛?”
王敦落下一子,
说道,
“其他郡都不打紧,
就这扬州边上的临淮、广陵郡,
蔡豹居然想把广陵郡交给刚刚从青州逃过了的苏峻,
还说什么苏峻有武略。这不是不把处明(王舒)放在眼里吗?”
王导点了点头,
说道,
“我也看了,
处明这步棋,
你走的好,
但走得太急了,
反倒是让他们恐惧的抱在了一起,
这样不好。”
王敦摆了摆手,
说道,
“哎,
那些都是假的,
这兵权牢牢握在手里才是真的。
要没有这些兵权,
一个内侍带两个牢头,
就能把咱们兄弟问罪锁拿。”
王导摇了摇头,
说道,
“处仲兄,
有些事情急不得,
我已经让处明把广陵军交给东宫,
又征召他为国子监博士。
你得时不时的抛出一块肉,
让他们去抢,
这样,
咱们的敌人才会越来越少。”
王敦点了点头,
说道,
“你这么处理也不是不行,
只是处明那边,
是不是落差有些大?”
王导落下一子,
说道,
“处明这个人,
和其他兄弟不一样,
他最难沉得住气,
但……”
王导没有说完,
而是扫了一眼还是旁边的二子侄,
王羲之看到这个眼神,
赶忙推着王悦就往纪瞻的小花园跑。
看到二子侄走远以后,
王导才继续说,
“但也最危险,
我看不透他想要什么,
你看世将,
咱们把他荆州刺史摘了,
他就去晋王那里大闹了一阵,
还赌气直接辞官回家照顾老太太了。
但处明哪?
我把他北中郎将、监青徐二州军事给免了,
还了个闲得不能再闲的国子监博士,
他还是能自得其乐,
捧着几本春秋,
安心的备起了课。
这样的兄弟,
最好用也最致命。”
王敦难得赞同一次对方的观点,
说道,
“你还记得多年前,
我单车造洛阳,
把家里的钱财都分给昆仲兄弟的事情吗?(见第一卷第9章)
当时处明就一无所求,
我也是从那时候起,
就高看了他一眼。”
王导落下一子,
说道,
“我后来听孩子们说起过,
这才不敢让他独自带兵太久。”
王敦落下一子,
说道,
“那处明从广陵回来了,
广陵怎么办?
我听说阿颖、阿敞,
也从琅琊搬到搬到建康来了?
要不然选一个顶到广陵去练一练?”
王导摆了摆手,
说道,
“他们两人,
读了半辈子书,
对这官场不熟悉的很,
到时候安排个没人争的小郡,
给咱们添点门客佃户的份额,
也就是了。
这广陵太守,
我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我说出来,
你也能同意。”
王敦眼珠子一转,
问道,
“你想让阿羲去试试?
那孩子别看年纪不大,
官场这一套,
可是被他摸透了,
我看行。”
王导摇了摇头,
说道,
“阿羲要留在建康,
好多事,
你我不方便出面,
要他去传达。
我要说的是陶侃的二公子,
陶瞻陶道真。”
王敦摆了摆手,
说道,
“他呀,
我倒是在武昌见过几次,
这陶侃,
可不是和咱们一条心,
我听说,
他最近正惦记着,
找个什么理由,
把交州、宁州也吞到肚子哪。
还在院子里每天搬砖,
掩人耳目,
骗谁哪,
不行,
谁都行,
哪怕是那个什么苏峻,
就是陶侃的儿子不行。”
王导一下子落了两颗子,
被王敦抓到,
这下子可热闹了,
王敦抓住王导的手,
说道,
“你们父子是不是都有这个毛病?
对弈都出千?”
王导笑了笑,
把多下的子又放回罐子里,
说道,
“这就是我说的一棋两子,
一来哪,
把他这个成器的儿子留在身边,
对他是个约束。
二来哪,
你当年在武昌要杀人家的头,
怎么也得缓和缓和这个仇怨吧?”
王敦没有再落子,
双手抵着棋盘,
问道,
“这么说,
还有第三第四?”
王导点了点头,
说道,
“这第三嘛,
就是把陶道真这条寻阳的鱼,
放到徐州这池子里
把这池子里的水,
再往浑的搅一搅。
这第四,
自然也有再敲打敲打,
顾陆朱张这些吴地士族的意思。”
王敦站起身来,
不再管棋盘上的事情,
说道,
“你要这么说,
我倒是同意你这个想法,
但我本来打算,
让陶道真去当寻阳太守的,
你别看寻阳郡,
就管着寻阳、柴桑两个县,
可是大江上中游的要害之地。”
王导笑了笑,
说道,
“我借了你一个人,
自然也要还你一个人,
算算时间,
应该快到了。”
王导也站起身来,
向棋亭下的花园喊话,
说道,
“长豫,周道和兄弟来了吗?”
花园里,
王悦的声音传了上来,
说道,
“早来了,
都犁了二分地了,
您再晚点召唤,
他们俩能给纪侯爷的花园,
翻个身了。”
王导笑了笑,
说道,
“那就都上来吧。”
几人又从花园里
登上了棋亭,
纪瞻自然也吩咐仆人准备了酒水。
各自落座后,
王导才问向周抚,
“道和,
你这新婚燕尔的,
不在家里陪着新妇,
怎么跑到建康来了?
莫不也是听说秦淮河换了一批新花船?”
周抚也笑了笑,
说道,
“家父听说逸少当了秘书郎,
嫌弃我们两兄弟不成器,
就打发我们兄弟俩来乌衣巷学习学习。
还请世伯和国子祭酒通融通融,
让我们两兄弟插个班。”
王敦摆了摆手,
接过了话头,
问道,
“先不说国子监的事情,
我听说士达兄又在武当打了个大胜仗,
把杜曾捂到山里,
就是一顿踹?
怎么不见表功的奏疏递上来,
我也好向大王给士达兄讨些赏赐。”
周抚行了个晚辈礼,
说道,
“家父确有小胜,
但杜曾损失不大,
那些战果都是来鼓舞人心的,
自然不敢欺瞒大将军。
家父还说,
要是国子祭酒,
实在看不上我兄弟二人,
那也不用回襄阳了,
干脆就在建康附近,
找个庠序恶补一番,
来年再去试试国子监。”
王导摆了摆手,
说道,
“士达多心了,
他这是要干什么?
送子为质嘛?
他儿子很多嘛?
一下就送了两个?”
周抚又向着王导行礼,
说道,
“回茂弘叔父的话,
家父就只有两子,
都在这里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
家父就认这一个死理,
不可能跟别人走的。”
王导点了点头,
看向王敦。
王敦捋了捋胡须,
说道,
“道和,
令尊这什么都好,
就是有点太谦虚了。
像道和这样品行兼备的子弟,
还怕国子祭酒看不上?
要我说哪,
外放个郡守,
也是绰绰有余,
茂弘,
你说哪?”
王导也附和道,
“是啊,
甘季思上奏疏来说,
杜弢之乱时,
湘州的好多郡守罹难,
不知道,
道和有没有兴趣去做长沙太守哪?”
王敦听到这句话,
脸色一变,
刚才的意思,
不是让周抚去当寻阳太守吗?
这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长沙太守哪?
那个肥缺,
可是自己想留给姐夫郑澹的。
当然了,
这郑澹的郑,
就是郑阿春的郑。
王敦本想着一石三鸟,
既给甘卓安插了个钉子,
又给姐夫解决的生计问题,
还顺带着拉拢了一波荥阳郑家。
但没想到,
自己的好老弟王导,
给自己来了一招阴的,
直接就把长沙太守,
许给了周访的儿子周抚。
王导看到了王敦的脸色,
解释道,
“处仲兄,
这事怪我,
没和你提前商量。
我哪,
是这么想的。
这几个刺史的年纪都不小了,
道和这孩子能文能武的,
让他多和几个刺史看一看,
学一学,
让他快些成长起来,
独当一面
这样比讨好几个外戚,
要实在的多。
你说哪?”
王敦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
连忙往回找补,
说道,
“哈哈,
茂弘这个提议好啊,
我看哪,
可以形成一个制度,
举贤不避亲嘛,
与其让这次刺史的公子们,
来国子监,
在经文上练习,
还不如把这些公子们,
都放到郡县里历练。”
王导给了王敦一个突然袭击,
接着就给对方又递了个软梯子,
说道,
“当然了,
要是那些实在有理政才能的亲眷,
也不能屈才不是?
我听说咱姐夫郑澹,
还赋闲在家?
这不是浪费人才嘛?
我这可就要批评你了。
你不能只顾及自己的名声,
我看哪,
咱姐夫郑澹,
来做湘东太守就挺合适。
这和道和的长沙离着近,
道和有什么不懂不会的,
都是自己人,
还能帮衬帮衬。”
长沙换了湘东,
王导这是打了一棒子,
又给了个甜枣。
就在王敦还在犹豫的时候,
王导继续说道,
“咱舅羊鉴,
是不是还在做左卫率哪?
这不是大材小用,
东阳郡还缺个太守,
我看哪,
就让咱舅去吧。
处仲兄,
你说哪?”
王敦心里不爽,
很不爽。
自己刚才之所以同意了王舒回来当博士,
也是因为自己的妻舅羊鉴,
以太子左卫率的身份,
接管了王舒手下的广陵军,
相当于左手换右手了。
现在王导要把羊鉴调走,
把这广陵军真的献给东宫,
他自己就不爽了。
但王导接下来的话,
让他的不爽烟消云散,
只听王导继续说道,
“阿瑜都成亲这么久了,
还是白身,
他在处弘兄那里学得也够多了,
庐江他也熟悉,
我看哪,
这庐江太守,
可以交给阿瑜。
思远兄,
我这么安排,
不会被人说是徇私吧?”
纪瞻心里一痛,
不是,
这问题是该问我的嘛?
是我能回答的嘛?
连忙起身说道,
“我还是去看看厨下的糕点吧,
怎么这么长时间,
还没送过来。”
纪瞻起身就走,
被王敦一把拉了回来,
问道,
“思远兄,
你说这么做,
合不合规矩。”
纪瞻心想,
合不合规矩,
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嘛?
看看人家孩子怎么一步步爬上来的,
先做都尉,再做县丞,
转了两三个县,
做出了功绩后,
才会被发配到一个穷县去当县令,
这要是侥幸干好了,
才会调回朝廷,
把秘书、中书、尚书这几个郎官都做一遍,
这就十几年后,
这之后,才能去做个散骑常侍,
去循行郡县,
一趟下来又是五六年,
要做到郡守这个二千石的品秩,
起码得奋斗二十年,
这还是中间不能有行孝免官的。
你家这子弟,
直接就从学堂里出来,
转身就是太守了,
你还问我合不合规矩?
好在哪,
纪瞻也不是孔愉那种死脑筋的人,
说道,
“自来选官,
都是论才干,
不论年龄,
大将军不能因为王瑜刚刚弱冠,
就要避嫌,
也不能为了避嫌,
把贤才的心气都压没了。”
王敦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是一种试探,
他真正关心的,
不是姐夫当不当太守,
也不是王瑜能不能继续为祸庐江,
而是自己这个大将军,
能不能直接传给王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