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予辞与卓清潭共赏完兖州城河畔放灯,又一路顺着人烟涌动走到一处城中异常恢弘明亮的庙堂外。
那座神庙建造得十分恢弘大气,不仅神庙外侧明灯三千,远远向内望去,殿内亦是灯火恢弘,通明光亮犹如白昼一般。
“这是.?”
卓清潭的目力因仙器“凃雪碧”加持之故并不是很好,离得极近时方才看清神庙正门上方的匾额,赤金色的三个大字突然高悬其上。
上面明晃晃题字的匾额居然是.月神庙?
卓清潭略带不可置信的神色,然后失笑喃喃道:“居然还真的有月神庙这种神殿”
谢予辞挑了挑眉,脸上带着一丝揶揄之色。
“怎么?卓仙长莫非是对‘月神’也有什么高见不成?”
卓清潭闻言微微摇头,她轻叹了口气,然后蹙眉淡笑着说道:“这世间哪里有什么月神?又何须为一个并不存在的神灵立庙建金身?”
谢予辞却忽然顿住。
他微微挑眉,缓缓转过身来,目光犀利的若有所思看着她。
“拜月之说,自古便有之,你又怎知这世间必然便没有月神?”
卓清潭微顿,旋即面无表情的抬头与之对视了一瞬。
他这是.怀疑上她了?
如此看来,而今的谢予辞,当真很是有几分敏锐的。
或许也可以说,以前的谢予辞亦是敏锐多疑的,只是从前的他从来不会怀疑昔日的往圣帝君太阴幽荧罢了。
卓清潭淡淡看着他道:“在下知道这些很稀奇吗?端虚宫毕竟是传承数千年的四大仙门之一,而我是家师的首徒。”
她半抬起眉眼,洒然一笑。
“实不相瞒,端虚宫的掌籍堂号称凡间的‘万书阁’。其间藏书,应有尽有,我尽读之,却还从未听闻天界有司月之神。”
谢予辞上下打量着她,片刻后似乎终于释疑。
于是转开了视线,淡淡道:“怪不得。”
卓清潭不解的望向他。
他牵起一侧唇角,笑得明媚大方,又有一丝欠揍。
“怪不得你成日里像个小古板一般无趣,若是换成了我活过二十年,一辈子里除了修习便是读书,恐怕我的脑子也会变傻。”
卓清潭有些费解,亦还有些不可置信。
她蹙眉问:“.谢予辞,你是认真的吗?”
他居然觉得她“傻”?
用“傻”这个词汇来形容她,这可真是太别致了。
卓清潭活了两世,不论是第一世身为往圣帝君太阴幽荧,还是第二世身为端虚宫掌宫卓清潭,任何一世都是被周围之人当做楷模一般尊崇敬服,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说她“傻”的。
谢予辞正要掏出钱袋,购买路边的糖衣山楂。
他付过银子后,便从老妪手中接过了两只油纸袋,袋中装的满满的具是一颗颗玉雪可爱的糖衣山楂。
他闻言“哈哈”一笑,将其中一袋递与卓清潭,然后歪着头看她笑。
“若说你‘傻’,倒也不尽准确。咱们‘卓掌宫’其实比谁都聪慧。
只是你这个人吧,和光同尘,不漏锋芒,不染纷争,不爱计较.若一个人同时具有以上几个特质,该怎么说呢?”
谢予辞偏过头仔细想了想,然后继续道:“那这个人恐怕就要惨了。”
“哦?怎么说?”
卓清潭侧身看他,淡淡笑了笑。
谢予辞意有所指的笑了笑:“若有一人掌握着绝对强势之力量,强大到无以复加、无可匹敌的程度,那么当这人又同时具有我上述所言‘和光同尘、不漏锋芒、不染纷争、不爱计较’诸如此类特质.那自然便是你好我好,天下皆好的。
但是若是这样的人,有一天失去了绝对的力量,那么曾经那些仰慕崇敬他的人中,便会有许多人生出别样的心思。
他们自下而上,人人都想拉扯她一把,甚至想让她更加凄惨、最好比自己最落魄的时候都要惨烈,以此来平衡自己那可怜的卑微的与生俱来的懦弱,你信是不信?”
卓清潭皱眉:“即便这个人,之前从未伤害过他们,亦从未对不起过他们?”
谢予辞点头:“没错。”
卓清潭微微一顿,复又问道:“那他们之间,可是突然萌生了误会或嫌隙?”
谢予辞摇了摇头:“不曾。”
“那他们之间可是有什么利益纠葛?”
“亦不曾。”
然后,谢予辞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不仅如此,这个人兴许从前还曾施恩于他们。”
卓清潭闻言当即十分肯定的缓缓摇头。
“既然如此,那在下实在很难相信他们会突然心生恶意,做出落井下石之事。”
谢予辞闻言却“嗤”的一声笑出声来。
他毫不意外的轻轻摇了摇头,面上似是轻嘲,又似是悲哀。
“果然,我便知道,你不会信。”
卓清潭微微一顿。
她停下脚步,忽而伸手按住谢予辞还握着糖衣山楂、正准备递到自己口中的手臂,然后缓缓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他们既然远日无冤,近日无仇。那人若如你而言还曾有恩于他们,如何便会有那许多人以怨报德,伤害与自己毫无利害纠葛之人?
这世间所有的人,但凡行事,皆有原由,怎会有无缘无故的恶念和恨意?”
谢予辞闻言不禁轻轻一叹。
她生而为神,神悯众生,天生看待凡人便多了几分的悲悯和宽容。
哪怕知道人性之恶可以恶到什么程度?亦无法真正体会人性之恶源所在。
哪怕此生她前尘尽忘,做了二十年的凡人,但是自幼不染红尘、远离俗世的端虚宫宫主的爱徒,依然不是一个合格的“人”。
她不染风雪,凛然高洁,自然让低于尘埃之人心生爱慕敬仰,但亦会使之心生愧怯与自卑。
当这样的人永远拥有绝对力量和权势地位时,自然无人敢心生一丝一毫的贪枉轻视之念。
但是若有一日,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失去力量跌落尘埃,便会有无数人会去践踏于她,来满足自己心中卑微而扭曲的私欲和自尊。
谢予辞淡笑着看她,神色却没有一丝玩笑的意味,他缓缓道:
“人间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便自然有恶念、贪念和恨意。
你觉得这或许只是无缘无故的恨,殊不知这些恶意和恨并非毫无缘由,其实在有些人心底早已生了根、开了花。”
卓清潭点了点头,道:“所以,这话是又说回来了对吗?你坚信人性本恶。”
谢予辞忽而笑了,说来可笑,他为何要跟她纠结这个问题呢?
他不是早就应该知道答案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