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清潭微微沉默,她知道这事儿八成是瞒不下去了。
不过,既然谢予辞根本无心利用她提前打开四大秘境结界中封印着的他的神力和神体,那么让他知道这个倒也无妨。
于是,她终于坦白道:
“镇骨钉还有一个奇用,它可镇住我的神魂,使我的神魂不会外溢,更不会被秘境结界中的神骨感应到。”
谢予辞闻言眉头一皱。
他默默的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原来如此。”
她的神魂居然和四大秘境结界中的神骨产生了共鸣,引起了秘境结界的动荡,因此她才宁可备受折磨,依旧坚持不肯取出镇骨钉。
想来当日他能提前从钧天崖秘境中苏醒,还破界而出,便与这神魂之力有关。
谢予辞沉默片刻,忽然道:“虽然如此,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解决的办法。
只要找到一处远离九晟山冥王沟秘境和崇阿山太虚秘境的避世之所,远远离了那两座尚未被破解的秘境,便可取出你体内的镇骨钉。
届时,你避世专心修行,还可不被这些俗事叨扰,也未见得是坏事。”
卓清潭闻言轻轻笑了笑。
“英雄所见略同,其实,我先前也是这般作想的。只是.”
她轻叹道:“我本想等灵脉彻底痊愈,再离开端虚宫寻一处山高水远之处安心修行度日,不曾想便听闻了已被破开的宿风谷、钧天崖秘境发生的诡谲之事。
待此间事了,一切尘埃落地,我们再走不迟。”
谢予辞静默一瞬,终于轻轻点头。
“也好,此事若不让你解决彻底,想必你心中始终有所牵挂,亦无法静心修行。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只是,我们要约法三章。”
卓清潭抬起清冷澄澈的眉眼,静静看了他一眼。
“你说。”
谢予辞轻轻挑眉道:“第一,此行出门,我要同行。”
卓清潭闻言莞尔一笑。
“这是自然。即便你不说,我也是会请‘谢仙君’同行相助于我的。”
谢予辞挑眉看了看她,没有还嘴。
也便只有卓清潭这般打趣他时,他才会难得老实的任她欺负。
谢予辞继续道:“第二,此行出门,若是涉及秘境公事,诸事我都依你之令行事;但是,若涉及你的生活起居,你需得听我的。”
他见卓清潭蹙眉,便淡淡补充道:
“你放心,我不会过分限制你什么,只是你这人,素来对自己的身体不太经心。”
他们两人此时一坐一站,卓清潭却端坐高台之上,而谢予辞则站在层层递进的台阶之上。
因此,居然反而是卓清潭这个坐着的人,更加居高临下一些。
她微微一顿,静静垂眸俯视了他一瞬,忽而展颜一笑。
“好,此事由你。”
卓清潭说完这句话,似乎是有感而发。
她轻轻叹了口气,单手轻按自己胀痛的额头,淡笑着道:“你与之前相比,倒是不好糊弄了许多。”
谢予辞闻言当即嗤笑了一声。
他缓缓走上高台,在卓清潭的玉座后方站定,轻轻拿开她的手,替她轻按额角。
“怎么?你居然还想着怎么糊弄我不成?”
卓清潭微微一怔,旋即轻笑着摇头道:“没有,我只是随口一说。”
谢予辞却一本正经的道:“随口一说也不行,你本就有前科,今后更要格外留意!”
卓清潭阖目含笑。
“谢公子教训的是。”
他们这样一坐一站。
一个静静阖目、仰首全心信赖;另一个则站在她的身后、周到细致的为她轻按疼痛的头顶.仿佛时光亦节节倒退,再度回了万年前的光景。
好多好多年前,在他们之间不曾发生那许多猝不及防的变故时,他们亦曾经是这般的亲密无间。
那时的仙山岱舆,潮湿温润,海风拂面,轻触脸庞时,好似最纯洁的女儿家的指尖。
龄竺花的气息雅致高洁,香溢弥漫整座仙山。
仙鹤展翅,无数仙兽漫山遍野肆意奔跑。有时路过人的身边,还会亲昵的停下来,认真的去嗅一嗅他们,或是用毛茸茸的头顶去蹭他们的掌心。
而夕阳时分,海浪声层层叠叠,拍击在仙山山体崖畔上,像是天地景观送与苍生的最最古老的摇篮曲。
伴随着西去的落日余晖,整座仙山笼罩在一片淡粉色的极光中。
而他则在那一片淡粉色的光圈下,静静看过无数次她沉静的睡颜。
再到后来,她要在凡间吸纳天地凶煞之气和无边戾气,他便将整个岱舆仙山上海岸崖畔景致最美的一处楼台屋舍赠予她居住。
其实那鹿归涯,最初便是他为她所建。
——不论她来,或是不来。
鹿归涯永远虚位以待,空旷着等待自己宿命般的主人。
那两百年的时光,是谢予辞一生中最美好的画卷。哪怕是在他最恨卓清潭的那一年,他依旧无法忘却。
他无法忘却那山,那风,那海,那花,那落日,那满目缭绕的仙气海雾.
——和那见了一面,便误了终生的人。
兜兜转转,他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初。
屏蔽掉了中间一切痛苦难熬的、不堪回首的过往,他们好像找回到了最初那分安宁。
谢予辞忽然轻声喃喃。
“.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
他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但是他却轻轻蹙着眉梢,微微出神。
卓清潭唇畔的笑意,忽而微微一顿。
她沉默一瞬,语调不高,但是语气却十分坚定。
“不会。”
“.是吗?”谢予辞却轻轻叹了口气:“可是方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怕了。”
卓清潭静了片刻,轻声问他。
“谢予辞,你在怕什么?”
谢予辞轻笑一声,他低垂的眸光中似有悲伤,又似有一丝不甚确定的欢喜。
“此时此刻,我目光所及之处,所有的所有,都美好的仿佛假象一般,我自然是怕这一切,其实都是虚假的幻象。”
“我怕,或许我的神识现在依旧被困在四大秘境中封印着,不曾复醒;
我怕,或许这一切只是我自己在沉睡中,编织给自己的一场的经年迷梦;
我怕,其实是因为我太过想念于你,所以懦夫一般自己欺骗自己,让自己确信眼前之事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更怕.”
——他更怕,其实圣神帝尊太阳烛照已救回她、以及这种种凡间之事,不过只是他被囚禁封印太久,思念成疾发疯后的无端臆断。
他怕而她早已作古陨落多年。
忽然,一只干燥而微凉的纤长手心,轻轻罩在谢予辞按摩动作的手背之上。
谢予辞微怔。
他缓缓低下头去,只见卓清潭莹白如玉、却静脉分明的手,此时正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谢予辞,我们此时在崇阿山端虚宫紫薇殿。我是真实存在着的,不是幻象。”
她的眉目,仿佛三界中最最无暇又恢弘的水墨山水,让人一见如故,难以相忘。
“我真的回来了。”
卓清潭轻轻握了握他温热的掌心,含笑望着他道:
“——谢予辞,我再也不会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