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张玉容所言,蕙兰一脸惊愕,“此女,胡言乱语些什么?自身即将被赐死,竟还妄图谋害皇后,岂非痴人说梦?恐是连皇后的最后一面也无缘得见!”
不过转念一想,亦可理解,“临终之际,方知自己为皇后所算计利用,落得如此下场,的确会起杀心。”
蕙兰并未将张玉容之言放在心上,随口敷衍道:“事已至此,为了廷儿,切勿再生事端!你须得为廷儿的将来考虑。”
蕙兰望向窗外,又催促道:“时辰不早了,关于廷儿,你可有何嘱咐之言?”
张玉容闻此一问,即刻崩溃,泣不成声:“廷儿……廷儿不能食辣,喜爱甜食,他惧热,易出汗,平日莫要给他着太厚……他,他是个好孩子,甚是乖巧,晓得心疼人……”
见张玉容这般模样,蕙兰只觉自己眼眶发热,不禁问道:“你可有随身之物?交于我,留给廷儿,日后也可作个念想!”
张玉容拼命摇头:“不必了,梅妃,求你……莫在他面前提及我,我不配为他的母亲,让他忘了我吧!”
蕙兰已然难以自持,她迅速转身,快步走向门口,她不愿让张玉容瞧见自己的泪水。
尽管她心如明镜,知晓张玉容心如蛇蝎,用残忍手段毒杀了年幼的三皇子,乃十恶不赦之人,更知她有今日皆是咎由自取。
然而,蕙兰还是忍不住落泪了,心中揪痛难耐。为他们母子即将面临的生离死别,阴阳两隔;也为二皇子未知的命运前程。虽已应允抚养他,可自己能否护他周全?
蕙兰甫出囚室之门,张玉容便如疯魔般冲来,跪地嚎啕大哭,声嘶力竭地喊道:“梅妃,求您善待廷儿,来世,我张玉荣做牛做马,必报您大恩!”
侍卫旋即赶来,欲将其拖入内,她却死死抓住门框不放,哭得撕心裂肺。
蕙兰回首,泪水潸然而下,她如对待托孤之友,庄重而温柔地应道:“你放心,我定会善待廷儿!”
张玉容听罢,颓然倒地,眼神释然,不再挣扎,任侍卫将其拖回那暗无天日之囚室。
翌日午时,慕容复颁下圣旨,赐张玉荣死。
所谓赐死,不过是赐予一丈白绫、一把匕首、一壶毒酒,任由犯人自行择取死亡之法。张玉荣谋害皇子,手段残忍至极,令其身首异处亦不为过。慕容复念及她乃二皇子生母,才赐她一具全尸。
时将至,念及张玉容昨日所言,蕙兰心中终究不安,便遣思冰外出探听情况。
少顷,思冰气喘吁吁地跑回,神色神秘地说:“娘娘,张贵人在冷宫不肯赴死,定要见皇后一面……奇哉,此时她不想见皇上或二皇子,为何偏要见皇后?”
蕙兰惊得一个激灵,忙问道:“皇后去了吗?”
思冰颔首道:“已去……侍卫至翊坤宫传讯,称张贵人再三表示,皇后是她于宫中最感激之人。此前她被禁足时,皇后曾为其求情,此次她犯下如此大错,皇后仍冒险恳求皇上宽恕,她深为感动,若不最后见皇后一面,亲口道谢,她死不瞑目……皇后闻之,大发善心,便去了,此刻或许已至离宫……”
思冰话未说完,蕙兰便起身朝外走去,走了两步,又觉自己现身不妥,便心急如焚地吩咐思冰和思菱:“你二人,再出去看看……务必小心隐蔽,找个借口,莫被人察觉你们是有意探听消息!”
二人见蕙兰神色异常,也不敢多问,一边连声应诺,一边小跑着出去了。
这一去便是许久,蕙兰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在暖阁中团团转。
蕙兰只当昨日张玉容是临终胡言,未料想,她竟真要付诸行动,欲杀皇后。她以如此借口引皇后过去,倒是变聪明了。
皇上已下旨处死张玉容,皇后心中正得意,端坐于翊坤宫暖阁中,悠然品茶。
言若入内,道离宫侍卫求见。皇后以为张玉容已死,侍卫来例行公事禀报一声,便让言若叫他进来。
侍卫进来,行礼后,将张玉容的请求述说一番。并言他来禀告皇后的同时,也有人去禀告皇上了。
皇后听侍卫禀报后,沉思片刻便应允了。
她对张玉容,毫无戒心。在她眼中,张玉荣不过是个有其表而无其内、头脑简单愚钝之人,有勇无谋,任她摆布却浑然不知。
故而,一听张玉容临终前还要当面向她致谢,她自然要去,博个好名声。
皇后心如蛇蝎,素喜在众人面前佯装慈悲善良。此次,她仍欲将伪装进行到底。
同时,她亦欲在张玉容临终前试探一番,看能否从她那里套取有用信息。
蕙兰将思冰思菱遣出后,仍坐立难安,为张玉容深感忧虑,“皇后已去离宫,必会带宫女太监随身侍奉,囚室外还有侍卫把守,张玉荣你如何能杀得了她?我实恐你莽撞行事,不顾后果,最终给二皇子招致祸端……”
多虑无益,蕙兰唯有耐心等待。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思冰和思菱才匆匆赶回。
蕙兰赶忙迎出,连声询问:“可有何事发生?张贵人现下如何了?”
思菱低声道:“张贵人……已经不在了!”
蕙兰微闭双眸,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稍稍放松,却仍感到茫然若失。
思冰又迫不及待地说:“娘娘,好险啊,张贵人竟欲杀皇后……我们听路德海亲口所言,他当时就在现场,只差一点,真是吓人!”
蕙兰惊愕不已,急切吩咐道:“究竟是何情况?说清楚些!”
思菱接过话,不紧不慢道:“听闻皇后至离宫,张贵人一见便跪地叩谢。皇后颇受感动,亦对她倾诉了几句贴心话……而后张贵人便称心愿已了,死亦瞑目,取过那壶毒酒,倒了一杯送至唇边。
岂料,她竟趁皇后不忍直视,把头扭向一旁时,扑过来将毒酒灌入皇后口中。若非言若眼疾手快阻拦,恐怕就灌进去了。”
最终,张贵人摔杯,死命扼住皇后颈项不放。路德海与侍卫们费力将其扯开。
张贵人诟骂,称生前未能杀皇后,死后化作厉鬼也定来索命……如今阖宫皆知,张贵人对皇后非但无感激之情,反而恨之入骨。”
蕙兰闻之胆战心惊,追问:“后事如何?”
思菱叹息:“皇后自然又惊又气,命侍卫将张贵人乱棍打死。未待侍卫近前,张贵人冷笑一声,将余毒酒尽灌下腹,当场毙命!”
蕙兰不禁慨叹,此女生前明艳动人,死亦如此惊心动魄。然其此举亦好,至少可震慑皇后,使其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常行夜路必遇鬼。
思菱低声嘟囔:“皇后离宫后,便至崇明殿向皇上告状。张贵人已死,告状又有何用?莫非还欲鞭笞其尸……”
二人正言间,一小太监神色慌张入内,恭恭敬敬道:“梅妃娘娘,皇上传您即刻至崇明殿一趟!”
思冰皱眉,连珠炮问:“此时传娘娘所为何事?莫不是张贵人和皇后之事?与娘娘何干啊?”
小太监只赔笑,不复多言。
蕙兰迟疑片刻,便坦然起身,心想:“去便去,我行得正坐得端,无惧鬼敲门!”
于是,蕙兰携思冰、思菱,随小太监直奔崇明殿。
甫至殿门,路德海便躬身迎出,小心翼翼道:“梅妃娘娘请进,皇上与皇后正候着您呢!”蕙兰一听,顿觉事有蹊跷,便加快步伐,随路德海入内。
她甫一进门,便见慕容复端坐在龙椅上,神情难辨喜怒。
而皇后则坐在下方的软榻上,面色铁青,蕙兰甫一进来,便直直地盯着她,眼神似欲噬人。
蕙兰亦看向她,这一看,着实让蕙兰大惊失色。只见皇后衣衫凌乱,头发蓬乱,脖颈处还有一道显眼的血痕,想必是被张玉容所抓。皇后向来端庄娴雅,何曾有过如此狼狈不堪、气急败坏的模样,蕙兰差点笑出声来,忙低下头,拼命忍住。
她刚要屈膝请安,就听到皇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殿内缓缓响起:“梅妃,你可知罪?”
蕙兰吓了一跳,惶恐地想,“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
她扫了一眼慕容复,见他一脸平静,还示意路德海给自己搬来一把椅子,蕙兰心中稍安,忙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对皇后敛眉垂首道:“臣妾不知犯下何罪?还望皇后娘娘明示!”
皇后刚要开口,慕容复有些不满地说:“梅妃刚来你就兴师问罪,具体情况你了解清楚了吗?可有证据?”
皇后一听,悲愤交加,嘴唇哆嗦着,声音颤抖:“皇上,您总是偏袒梅妃,臣妾……臣妾……差点儿被张玉荣那毒妇……”她说不下去了,泪水夺眶而出。
堂堂皇后,六宫之主,平素都是她欺压别人,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被将死的张玉容算计,折磨成这副模样,还差点儿丢了性命,定然觉得奇耻大辱,自然要寻个借口挽回颜面。即便无法挽回,找个人发泄一通也是她一贯之做派。
慕容复见此情形,出言安抚道:“朕知晓你受了委屈,但既已传召梅妃前来……朕总须听听她如何说辞,不可仅听你的一面之词。”
说罢,他目光如炬,凝视着蕙兰,“梅妃,张玉容临终欲见皇后,皇后念其将死,为满足她的心愿,便欣然赴约。然而,那妇人不知悔改,适才于离宫,竟给皇后强行灌下毒酒,险些害了皇后……皇后言称,此乃你指使张玉容所为,是否属实?”
蕙兰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事情原委。
张玉容在临死之际,又是灌毒酒又是掐脖子,让皇后受尽折磨,可皇后还未来得及报复,她便饮毒酒自尽了。皇后恼羞成怒,无处发泄,竟将怨气迁至自己身上。
蕙兰觉得甚是荒谬,轻笑一声,简明扼要地答道:“臣妾没有!”
皇后猛地站起身来,怒指蕙兰,嗔目切齿:“梅妃,你休要抵赖!本宫与张玉容素日情谊深厚。她每次犯错,本宫皆心怀慈悲,屡屡为她求情,她岂会恩将仇报加害本宫?定然是你指使……你昨日前往离宫探视张玉荣,以二皇子相要挟……张玉容深知皇上要你抚养二皇子,担忧你日后亏待她的儿子,只得应允你,是也不是?”
蕙兰心中暗叹:以己度人,小人之心!自己将借刀杀人之计运用得如此娴熟,竟以为他人皆如她一般狡黠。
如此想着,她目光徐徐转向皇后,语气冰冷:“皇后娘娘,臣妾是否有此等本事,您心知肚明。仅凭臣妾几句话,就让张玉容去杀人,实难服众……
按娘娘的说法,张玉容杀您是臣妾指使,那她害死三皇子,是否也受人指使呢?不然,她当时身为宠冠六宫的容妃,二皇子又是庶长子,她何必去害安嫔的三皇子!”
皇后身体微颤,不自觉地缩了一下,眼神闪烁,不敢与蕙兰对视。
慕容复何等睿智,自然也听出了蕙兰话中深意,倏地坐直身子,看向皇后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和凌厉。
皇后很快恢复常态,冷笑着说:“梅妃真是巧舌如簧,你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好,你说张玉容的所作所为并非你指使,那本宫问你,你昨日去离宫,与张玉容谈了何事?据悉,你在那里待了足足半个时辰!”
蕙兰毫无惧色:“臣妾欲抚养二皇子,找其生母了解情况,人之常情……再说,臣妾去离宫,是向皇上禀报过的,也得到了皇上恩准。皇上还担心张玉容发疯会伤到臣妾,特意派了两名侍卫跟随……
臣妾敢问一句,皇后娘娘今日去,是否也得到了皇上许可?离宫是禁地,张玉容又是即将赴死的囚犯,若无皇上许可,随意去见,难保不会出事!”
蕙兰猜测,皇后听闻张玉容不肯赴死,求着要见她一面,便急匆匆地去了,多半没有得到皇上的许可。
“你竟敢轻率地去见一个死囚,即便差点被她灌下毒酒,甚或真的被灌进去了,也是咎由自取……人之将死,其行也癫。”一想到方才进门时看到的皇后的模样,蕙兰不禁心中暗笑。
蕙兰话刚落,慕容复便略带嗔怪地看了皇后一眼。皇后登时语塞,欲言又止,似是担心言多必失,被蕙兰抓住更多把柄。
正在此时,言若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她神情古怪,趴在皇后耳边,低声细语。
只见皇后听完,精神为之一振,眯起眼看着蕙兰,满脸得意:“梅妃,你休要再诡辩,不要再撒谎……皇上,臣妾有证据证明,昨日梅妃去见张玉容,并非是谈论二皇子,而是在密谋加害臣妾……言若,带证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