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台这种职务,往往都由按察使兼任。前任按察使赵印川在建阳被打死了,他上次的表现老实说还不错,在南雅口指挥军队至少攻了三次。
刘云樵本就是建宁知府,去年保住了建宁府,今年再次守住建宁府,功劳足够,又有了空缺,还是没人愿意抢的兵备道,王懿德做了个顺水人情就保奏他接任了。
李云梯当建阳县令更没问题,王懿德也好,清廷也好,都指着他的乡勇去收复这座县城呢。
只有富勒兴这个福建提督让刘勇强看不懂。之前的钟宝三现在还在汀州府打仗,但已经被罢官,免职留任,这背会肯定有特殊的操作,怎么看罢免钟宝三都像是给富勒兴腾位置
会后找到机会询问李云梯。
李云梯解释了一下,刘勇强才知道,原来这个富勒兴一直都是王懿德的人。
一直以为这个八旗总兵是满人那一派,没想到跟王懿德这个文臣大员是盟友。
“我也是不久前才清楚,制军大人(王懿德)的师爷告诉我的,道光二十七年……”
这两人的关系比想象中要深。
道光二十七年,山东发了一个特殊的案子。山东地界在道光年间就土匪横行,几十上百的土匪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公然住旅店,抢商铺。根本不怕官府,泗县知县带衙役追捕,土匪直接开枪,反倒是衙役被吓得逃走,知县逃到百姓家躲藏,土匪顺牵走知县的马扬长而去。宁阳知县陈鉴的妻弟协同士兵和衙役抓土匪,被强盗用枪戳死,尸体横于路边,宁阳知县竟然不敢上报,反而宣称妻弟是忽然犯病自己从马上掉下来摔死的。
正因为欺上瞒下,官员怕牵连自己,暴露自己的无能,遮掩了山东的乱象。导致山东匪患日益严重,如今已经是捻军横行。
不但老百姓经常被抢劫,连过路的官员都接连被抢。如此嚣张的行径,引起了上层的重视。浙江布政使存兴在路过山东藤县的时候,行李车被抢劫,藤县知县掏了两百两银子,让这件事不了了之。之后传开,土匪抢劫之时,必留下一句话“让知县赔你”。
这些情况最终被一位监察御史报了出来,引起哗然。道光派钦差明察暗访,最后弹劾了山东一大批官员,连巡抚都罢免了。但真正严惩的官员只有藤县县令一个,当时王懿德和富勒兴都在山东当官,王懿德是山东兖沂曹济道,富勒兴是兖州镇总兵,正是王懿德部下,两人因为这起县令赔银案件,都得到了革职留任的处罚,可谓一起患过难。
王懿德到福建当官,富勒兴也来这里当总兵,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完这些内情,刘勇强不由皱眉:“可是钟宝三那个人,脾气是臭了一点,但真遇到事敢打敢拼,如今正是要用这种人的时候。他现在还在打仗,怎么就把他罢了。”
就算王懿德要给富勒兴腾位置,也不是时候。
李云梯叹道:“过了这个时候,要动一个提督怕就没那么容易了。钟宝三以提督身份,坐失汀州府,罢免他也在情理之中。”
“哼。怕是有内情吧?”
李云梯还为王懿德说话。
李云梯看了刘勇强一眼,低声说了一件事:“其实他们之间有怨,去年粤匪退后……”
去年太平军肆虐之际,钟宝三从浙江带兵调回福建,一路追着太平军出了福建,可以说是立了不少功的。战后王懿德和当时还活着的驯服吕佺孙给他接风庆功,三人在酒席上,钟宝三当场质问了二人。
“他听到一首民谣:总督王懿德,名存二心,一心欺君,一心害民;巡抚吕佺孙,姓有两口,小口吸烟,大口食人……”
“靠一首民谣,扳不倒这两人。”
福建民怨很大,此时整个国家财政破产,到处都是民怨沸腾。王懿德和吕佺孙谈不上什么清官,但能力还是有的,两人改革茶税,搜刮了大把银子,支撑着闽浙两地的军费。当然肯定有中饱私囊的现象,但整个天下如此,他们能守住福建,朝廷就不会动他们。
“是啊。所以他就不该说出来。”
李云梯感慨。
“两人肯定也不会任。”
“当然。吕佺孙当场质问是谁所言。钟曰,小卒,州县衙役所言,皆是下民。王懿德反问,民谣是否八闽皆知。钟曰,仅知水师所及地域。吕佺孙拍案而起,斥责钟宝三仅听了水师所在之地片面之词,刁寡烂言,怎么敢说是民谣!!”
民谣的威力还是很大的,因为代表了民心。这对文官的杀伤力尤其大,他们贪财好色,但又很爱脸面。
“吕佺孙呵斥宝三,宝三拍剑劝谏:吾辈皆为朝廷命官,当以食君禄报皇恩振兴社稷爱万民为本分,丝毫不惧。”
李云梯说着不由感叹。
刘勇强皱了皱眉头:“这是个二愣子啊!”
他不认为钟宝三有什么坏心眼,听到两位上司的风言风语,直言不讳,对方呵斥,也敢直言反击,却从不考虑一个武将得罪文官集团的下场,得罪的一个还是福建巡抚,一个闽浙总督,都是能决定他生死的人物。
捋顺了缘由,总结起来,不过就是一个直性子的粗人,言语上得罪了两位同僚,刚好又挡了富勒兴的路,王懿德趁机将他扳到的官场权谋故事罢了。
“你去建阳当真有把握?”
李云梯话锋一转,又回到建阳县的事情上,刚才在会上,刘勇强回答的很官面,说胜败乃是常事,这种话很难让李云梯放心。
“有八成把握。”
“那便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这是事关李云梯官运的事,是他李家三代人从武官转向文职的一次机会。李家如果是一个伯爵武将世家,在乡下有庞大的产业,其实反而不会受到多大忌讳,因为武将很难传承,往往就是个大财主。可李家世代读书,在乡村有很强的动员能力,又是伯爵、武将,这就让清廷有些忌讳,在福建当官的文官会排挤。因为读书传家,他们能更长久的传承下去。文官不得不依靠这样的豪族,却一定要压制住,不然就不是他们当父母官,而是看人脸色了。
曾国藩这样的中小地主家族,编练了湘军后,清廷,咸丰皇帝有多忧虑,如果换了李家会翻几倍。所以曾国藩能在湖南编练团练,却不敢让李家大肆在福建编练团练。哪怕李家的动员能力,绝对不会比曾国藩差。
“粮草,弹药,除此别无所求。”
刘勇强说道。
李云梯拱手:“包在我身上。”
刘勇强随后就去安排军务。
此时麻烦还没解决,何名标的人赶走了富勒兴派去的官员,现在紧闭营门,情况不明。
刘勇强不相信他们真的想造反,或许手底下有一两个莽汉这么想,何名标不会这么想。好容易混上了清军都司,就这么放弃太可惜了。造反无非是回到之前的状态,可之前的机会却没有了,太平军大军已经退走,他们必须在清军重兵控制的腹心地区造反,等于送死。
所以刘勇强带了一队人直接赶去位于城南的军营,开口叫门。
很快门开了,何名标快速跑出来。
“刘教头,你可来了!”
接着是一番诉苦,说那些清军官员怎么欺负人。本应该发的军饷,到手只有三分之一不说,粮草也少了一大块。动不动就打人,骂他们贼寇,还要抢他一个兄弟的媳妇。
说了很多,总之富勒兴派来的这些军官无恶不作,坏透了。
刘勇强不打算断这个官司,根本断不清,他并不全信何名标说的。清军军官又不傻,抢谁媳妇大概有点夸张了,不过做出调戏之类事情,那群跟着富勒兴混的兵痞可能做得出来。根本原因还是权力之争,富勒兴打算收走何名标他们手里的兵权。
“无论如何,你们擅自驱赶上官,都是不对的。”
“标下有罪,标下有罪。请刘教头指条明路。”
说着小心塞过来一根金条。
刘勇强毫不客气的收下,将他拉到一边。
“现在有一个机会。我打算出兵收复建阳县,我请了军令,带你们一起去。你先出发,至建阳城外扎营。你懂我我意思吧?”
何名标想了很多,摇了摇头:“请教头明示。”
不是他笨,实在是猜不到。让他们先走,到底是给他们机会让他们跑这条明路,还是让他们跟着立功,这条明路?
刘勇强确实是两个想法都有:“这要看你了。你得罪了富勒兴,他可是福建提督。你要想跑,就趁出兵赶紧离开。上面追究起来,我来担着。你要是真心弃暗投明,能不能当上游击,就看你这次的表现了。”
何名标懂了,明路果然有两条,他可以任选一条。
刘勇强言尽于此,直接离开,让何名标自己去想。
第二天一起起营,刘勇强果然等何名标的人走后才出发。
他关注了一下,发现他们都带着家属,心里暗骂,真是一群蠢货,看不清形势,这是真的打算跑了。
刘勇强也带兵出发,带的兵不多,只有1500老兵,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出战,刘勇强告诉他们,打下建阳,就放假让他们回家,士气因此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