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没见，如果不是池飞瑜眼下那颗红痣，顾宸舟几乎认不出这是他。
他就靠在桌边一动不动，像是孤魂野鬼一般面色青白，嘴唇发紫，露出的手臂上魔纹闪着亮光，漆黑骇人。
他凭着最后一口气震响了镇魂钟，引来了众多弟子，然后呢？
他还能等到小师弟吗？
就在此时，却听到一个很轻的声音，他反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转过头。
他的眼珠漆黑无光，脸颊皮肤上都是魔气不均匀凝结出的黑线，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很久了。
他的瞳孔里倒映出顾宸舟干净白皙的脸颊，那双眼依旧那么清澈透亮，无尘无垢，业灵运把他照顾的很好。
他缓缓坐直，眼珠盯住了对方，让人有些发怵。
业灵运一只手摁在顾宸舟后脑勺上，把他扭回来，不让他看。
“你是他的师哥。”
“其他人呢？”
池飞瑜收回眼神，说话声很慢：“...都死了。”
顾宸舟扭头，看见屋里其他人毫无动静的尸首，顿时一怔。大师姐二师姐也赫然在里面，她们眉心都有一颗黑色的东西，不断散发着魔气，汲取着人体的养分，尸首的血肉已经快被消耗殆尽了。
见他呼吸加快了，业灵运伸手捂住了他的眼。
热乎乎的掌心。
顾宸舟的睫毛动了动。
“这是魔种？”
“怎么会有魔种？！哪里来的！”
“都退开些！小心沾上！”
周围修士大惊。
方锦脸色也变了，剑指唯一幸存的那个人，沉声道：“你们带进来的？带了多少？都散在哪儿了，说！”
她的威压散开，殷红的血从池飞瑜的鼻子和嘴巴涌出，七窍流血！
池飞瑜抬手抹了一下，并不回她，反而苦笑道：“小师弟，能否让师哥再看看你。”
他看着池飞瑜，心中的情绪翻滚，一时之间还有点懵，看着满地血肉殆尽的尸首，歪着身子用脚尖探了探，不知道站哪儿。沉默了一会儿，又扭头去看业灵运。
可以放他下来吗。
业灵运道：“离他远点。”
见她这么说，顾宸舟搂着她的脖颈，乖乖点头，很听话。
他干脆利落回道：“我就在这里，你看吧。”
池飞瑜眼睫一颤，缓缓转动眼珠：“...我看不清了，你走近一点。”
“我有很多话想与你说，能不能请业宗主和其他人退开些。”
不要不要。
顾宸舟断然摇头。
虽然师哥让他同情，但是他比师哥胆子还小，业灵运在，他安全感十足。
他不相信除了业灵运之外的任何人。
“你不放心，把我捆起来也行，”他麻木地缓了一口气。顾宸舟看了一会儿他，又看了看业灵运。
池飞瑜又道：“业宗主可以留下，但其他人，我见了折寿，也说不出话了。”
意有所指，方锦嗤笑：“少胡说八道！老实交代，我还能饶你一命！”
业灵运朝周围的修士道：“你们先退下，方锦，你也出去。”
其他弟子对业灵运畏惧尊敬，听了就先出去了，方锦却满不在乎：“我就不出去，你怎样？”
论实力，她们两个也没差多少，业灵运的话对她没用。
顾宸舟已经准备好笑了。
方锦还没他了解这位业宗主，别看业灵运现在没什么表情，指不定肚子里在翻什么坏水呢。
屋里少了许多人，业灵运脸上无动于衷，平心静气拍拍她的肩膀，手搭在上面很是自然：“扭头。”
方锦：“？”
她疑惑地转了一下，肩膀上传来一股柔韧的力道，方锦反应过来，两人瞬息之间过了几十招，她终究是失了先机差业灵运一手，被鞘尖点到督脉弱点直接轰出了门外，连法诀都未来得及打出。
咣当一声，门合上，符咒叠了上去封死，她的脸色变得十分恐怖，在门外咆哮：“业灵运，你个狗贼！！我@#￥%*！%￥#@干你爹！！”
顾宸舟憋笑憋的辛苦，心想，就算论心机，她也不如这位白皮黑心的业宗主。
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
刚好有机会用他的法器“缠身”，顾宸舟手腕灵光环绕，散发着流动的光芒，像是无数星轨交织。光晕扩大，他伸手往外一推，扔出去的动作还不是很熟练，但他回头，业灵运颔首表示了肯定。
说明他用的没问题。
还怪有天赋的，顾小舟。
......
他盘腿坐到了池飞瑜对面，问：“师哥，魔种是你们带进来的？”
池飞瑜一怔。
不知不觉间，在顾宸舟眼中，合欢宗的人已经从最亲近的人变成了他认为很坏的人。
他缓缓启唇。
轻声道：“小师弟，魔种是你...”
话说半截，他的话语一滞，眼珠全部暗了下去，没了眼白。
业灵运猛地瞳孔一缩，刹那间她的佩剑飞过去，挡在了顾宸舟身前，直接将从池飞瑜震开。
下一瞬威压散开，对方身上法器失效，不退反冲，在擒拿顾宸舟的时候突然改换目标向她冲来！
猝不及防。
这人掌风凌厉，身上威压强到了极致，竟比她还高！
炼虚期！
压她一个境界！
它以血肉化剑，使出的剑意已是大圆满境界，业灵运唇角溢出一丝鲜血，横过剑身格挡，眼神坚毅，尽管吃力，还是全部接下了它的剑招。
手上伤痕渗血，大片大片的血晕红了衣衫，能够伤她如此之重，此人修为及境界都不低，对于剑道的领悟也丝毫不弱于她！
业灵运长发凌乱散开，眼里激起了凶性，与它冷冷对上眼神后，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似活物的东西。
这人的目标是她。
从一开始进来，到使计让众人退去，都在它的算计之中。恐怕这场求救，也是谋划好的，正巧撞上她为白掌开鼎、真元流失、修为跌落的时候。
池飞瑜这样的肉身，在它修为的加持下，竟都如此恐怖，那它的神魂，又是什么境界！
来不及多想，庞大恐怖的威压骤然席卷整个屋子，顾宸舟眼睁睁看着肉身炸裂，里面神魂冲出，拼尽全力往业灵运的识海里钻。
夺舍！
业灵运以剑撑地，全身灵力往识海聚拢，强大的威压像是飓风过阵，将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掀翻摧毁了，顾宸舟竭力抱着屋里唯一一个勉强能支撑的柱子，双腿缠紧风中凌乱，他连门上的符咒都解不开，上去也是添乱。
好可怕。
神仙打架，他一棵小草，慌的一批。
不过好像两个人都不想伤他。业灵运护着他，另一个人要拿他威胁业灵运，也没捏死他。
顾宸舟趁乱把“缠身”偷偷捡回来，拍了拍灰。
还能用呢，虽然缠不住境界高的，但是境界低的一缠一个准。他一向信奉的是，境界高的跑不了，该怂怂该死死，境界低的不用跑，该冲冲该干干。
“小辈，放弃吧，你若不与我争，我便留你侍君一命，不让别人碰他，如何？”
“你回头看看他，没有人护着吓得小脸都白了，这我见犹怜的，你忍心吗？”
“如果你同意，我可以再帮你找一具肉身，并且放那小郎君自由。”
顾宸舟看见业灵运毫不所动，凝神与它僵持着。业灵运识海里神魂斗了个天翻地覆，因为意念强烈，反而隐隐达到了一种平衡。
那人也是个有耐性的，钝刀子磨肉一般在她耳边念叨，希望能动摇她的意志。
可惜，花言巧语并不能使这位业宗主动摇，她自然知道若她出事，顾宸舟恐怕也会命陨。
“他都哭了，你快看看他。”
只要业灵运有片刻走神，它就能占据这具身体。
顾宸舟还是第一次被人污蔑爱哭，他抱着柱子探头反驳：“别听它的，我没哭！”
他又不是什么时候都哭的，真是好大一口锅从天而降！
他知道这个时候很关键，千万不能拖后腿，这么危险的时候谁还有空哭啊。
本来还有松动之意的业灵运又与它僵持住了，距离她们进屋已过了两个时辰，再撑一会儿，剑宗的人发现异样，绝对会派人强行冲进来。
它有些焦躁了。吞食了这么多修士的血肉，若还是功亏一篑，当真是笑话！
正想着，门被人一脚炸开，方锦作为一个不太精通符咒的剑修，硬憋着一口浊气坚持破了两个时辰的咒，终于狼狈破门而入。
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业灵运我日你#%……@#@！&……”
顾宸舟连滚带爬奔向门口，从方锦身边掠过，朝外面喊：“快，救人啊——”
地上大片大片殷红的血，业灵运眉心紧蹙，一动不动，谁也不知道她识海里是什么情况。
他不敢浪费一分一秒。
方锦正怒发冲冠，拽住他胳膊，将人扯到跟前，顾宸舟被迫扭头。
这么动作，终于让她看清了正脸。
果真极为惹人喜爱。
连被他嘲笑的气也消了下去。
能博君一笑，有何不可。
少年虽然年纪尚小青涩至极，但是眼神明媚，纯情动人。
这样的男子给业灵运这个才十几岁不解风情的黄毛丫头做侍君，真是暴殄天物。
啧。
不如给她，她能把人变成极品尤物。
方锦盯着他，幸灾乐祸：“什么救人？”
不会是业灵运吧，那真是太好了。
赶紧死。
顾宸舟看她那副表情就不信任她，急的踹了她一脚，眼眶都红了。
他直觉这人不是什么好人，而且这会儿看他的眼神也逐渐不对劲了，让他头皮发麻。
外面站着的弟子还不知发生了什么，顾宸舟一边踹方锦一边让剑宗的弟子们发求救令，正在此时，屋内传来一声巨响。
“占我身躯，还想欺我道侣，做梦——”
轰——
哗啦——
砰！
地面在震颤。
顾宸舟摇摇晃晃，眼看着身后的房屋直接塌了。
围着的人越多，那个夺舍之人的神魂就越慌乱，最好的时机已然失去，又被众人察觉，再不甘心也得撤了。临走，它出手取了池飞瑜的神魂，拿到后几乎瞬间就从尘土飞扬的屋子里窜出来，冲出包围，缩地成寸，接着按下十几个传送阵，不停地飞跃空间。
夺舍失败，它受到重创，状态不济，当即有十几名剑宗弟子眼疾手快追在了它身后：“拦住它！”
那边越来越多的弟子循着伙伴的踪迹追过去，支援她们，准备合力围剿。
顾宸舟却茫然回首，看见业灵运拎着剑出来，几乎站都站不稳，浑身上下都是血，滴在石板上。
要不是还能动，真以为是个死人了。
业灵运走到他面前，眉目疏冷，脸颊上还带着厮杀留下的血痕，她一把扯开方锦的手，面无表情甩了对方一脸血。
顾宸舟呆呆看着她。
业灵运唤他：“小舟。”
他伸出手，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替她擦了擦脸上的血渍，然后就被紧紧搂住。
她又唤他的名字：“小舟。”
这一声夹杂了许多复杂的情绪，顾宸舟微微发愣，就被她吻住了唇。
唇被轻易打开，柔软的舌毫无抵抗之力，她越来越用力。
“唔……”
腰有些软麻，他有些害怕了，伸手抓住了对方的头发。业灵运却越抱越紧，手掌按住了他的后脑勺，不许他躲。
血蹭到了他脸颊、鼻尖，他微微颤抖，却只能听到对方的温热暧昧、稍显急促的呼吸。
搅弄的水声越来越明显，他脸憋红了，水汽漫上了眼。
亲完，业灵运仅剩的力气已然用尽，在方锦的怒骂声中，直接压他身上不省人事了。
顾宸舟闻到了她身上的血腥味，抿了抿有些湿润的唇，双手局促的不知道往哪儿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用手臂紧紧环住了她。
“宗主——”
“宗主！”
“快让让！长老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