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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片大地上,死亡从未离去。

他们连碑冢都不配拥有,他们连姓名都无人铭记。

岁庚睁眼,从充斥着尸山血海的梦境挣脱,战火已经烧到他的面前。

死亡是种解脱,他还不配拥有。

他的身上背负着太多牺牲者的寄托,如果连他都选择逃避,那这世上就再也没有留下亡魂们的位置了。

岁庚撑起身躯,辞去旷日久远的长眠。

第三军团,出战。

·

中部,内城入口。

能源塔。

整场战争最中心的战略点,一举夺取龙门城控制权的阶段。

“见鬼!那究竟是什么怪物,他真的是一个人吗?“

一个强敌拦住了最后的路,与身体等长的鼠尾上燃起火苗,在身后摇曳抽动,火光在胸腔里膨胀,明照着炽热的毛皮。

第三团军团长,岁庚。

仅凭一人挡住了整整七千人的队伍。

这无疑是对攻城战略的一个重大挑战。

天水长从掩体后探出身体,亲眼看见炮火在岁庚身上炸开,却挡不出岁庚胸膛溢出的高温,还未触及对方就已泯灭。

九成的热武器都失效了,被比它们更炽热的高温吞没。

“原来如此……”费了一番功夫,天水长才终于观察出了对手的能力,“这就是把我安排在这条路线原因么?那个梅洛卡不会连这也预料到了吧。”

的确,天水长的能力绝对是最克制岁庚的。

但是、见鬼!这是什么力量?他是往体内塞了套动力炉吗?我只听说是要我来占领能源塔,没听说要战胜一个“能源塔”啊。

不行不行,不行的,体量差距太大了,他们在期待我一个半神能做点什么啊。

消防车硬刚喷火龙?!

岁庚提着两挺机枪,在地上拖曳出声响。

天水长不能再躲在掩体后了,众人的火力根本不能让岁庚停下半步,对方已经在不断向他们的防线靠近。

天水长对身旁的人问:“不能再调点人过来么?”

“在调了,如果调动太大,会影响主力部队的推进速度。”

他妈的,这里还不是主力?天水长直想骂娘了。

七千人都耗不死岁庚,已经连轰带炸半小时了,再来多少人造人也都只有送死的份。

恐怕梅洛卡都拟定好了要是干不死岁庚该如何继续推进战线的计划了。

天水长正想着,突然一股恶寒爬上脊梁,岁庚已经对准了天水长的所在地。

天水长一咬牙,抛出一放手雷,而后瞬间冲出掩体。

一声爆鸣震响,手雷在半空中被击爆,天水长却慢了半拍,还未跑出岁庚的射程。

天水长毫不犹豫地回头,水墙顺着手臂展开。

七发榴弹甩到天水长面前,水法的防御溅开,火焰四散的同时,天水长看见了岁庚枪口的利刃已向自己斩来。

天水长的身形立即消融,水芒溅射,闪现至身后。

岁庚斩碎了停留在原地的水幻形,一发高爆榴弹再度甩向天水长。

天水长发誓这是他成为修行者的几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热武器的恐惧,也是头一回脑子里默念功法的经文这么清晰。

《太一生水》

榴弹与水相触,迸发的热浪蒸散洪流,岁庚的利刃再次将水汽斩开。

三道水幻形自爆,却未能伤及岁庚分毫。

天水长破天荒地知道自己竟能在一瞬间连用这么多次水幻形,死亡的危机不断挖掘着自己的潜能。

人造人的火力再次牵制住岁庚的脚步,又用上了四连水幻形的天水长才得以脱离。

再这样下去,先被消耗死的一定会是我们这边,必须想办法一击重创他。

天水长动了动干涩的嗓子,已经发不出惊呼,只有心灵的震撼在咆哮。

该死!他向我走来了。

已经没有余暇思忖对策,天水长不得不正面迎敌。

而对手……

头颅上插着的双角万分醒目,在胸中熔炉般的火光照耀下,仿佛能直窥那皮囊下坚韧的灵魂。

“他们都叫我岁庚,双枪救国者,活着的传奇。”

他一人,即是整个第三军团。

仅剩一人,仅此一人。

·

摧山破楼,天地化剑。

归无心的剑气卷起钢筋石料以及一切被她摧的事物,翻腾着化作一柄利剑,在归无心的驱使,十道剑芒横扫万军。

傩佑正踩踏着土石方,向看不到尽头的敌人纵身一跃,无锋的黑刀斩得血肉横飞,淋漓的鲜血祝赐着这位部族的女孩。

“泽!”

狼兽一口咬断士兵那堪比钢铁的身体,守在傩佑身后龇牙咧嘴。

“小心。”在归无心的提醒下,傩佑发现了那道飞袭而来的火光。

泽叼着傩佑的后领向后一扯,冲天的火焰擦肩而过。

一缕剑气击散火焰,连同施法的敌人一并抹杀。

傩佑向高处的归无心竖了根拇指,“不用担心我。”

话刚说定,泽拖着傩佑飞奔离去,差些让傩佑咬到舌头。

所以那小丫头怎么又冲人堆里去了啊?归无心抓破头皮地叹息。

在他们身后,三万人造人大军,携带着最精良的装备稳步推进。

更前方,秦无衣带着英灵军团冲锋陷阵,向着城中最高的建筑迈进。

精英的术师升起高楼,改造地形将敌人围困,滚滚流沙要将他们掩埋。

秦无衣逆着万倍的重压,手中的菜万汀嗡鸣不已。

烈火灼烧。

破阵!

·

阿莱雅。

她不发一言地走着,为一位呻吟的战士停下,不问他的阵营所属,当少女蹲下身时他已经死去。

阿莱雅瞥见墙角无名的野花,白的如同在哀悼着什么。

她或许应当扼去白花的生机,将它们撒上战士的身躯。

但阿莱雅并未如此,她仅仅合上了尸体的双眼,转身离去。

炮火的轰隆声在不远处的街区响起,白昼般的光落在大地上,阿莱雅只是依旧旁若无人地前进。

似乎这场战争,也未曾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行人。

但有时幸运也是会耗尽的。

她看见一道火焰向她冲来,天翻地覆后视野被血涂满,额角的热流在她脑子里嗡鸣。

哪怕如此,她“幸运”地活了下来,前提是发动攻击的人能就此放过。

阿莱雅只能看见那双脚停在了自己身前,对方也不需要知道她的阵营。

他们已经杀红了眼。

现在出现在城中的都是他们的敌人。

最后一刻阿莱雅看见一枚炸弹落入视线,爆发的威力足以将两人共同杀死。

似乎她的“同伴”,也同样没能在混乱中注意到这名少女。

·

晕厥。

阿莱雅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醒来,那是间没有门窗的房间。

一些零食,胡乱地堆在地上,有开封的,有没开封的。

妖染正侧坐在壁橱中,正对面是台方盒子形状的老电视,播着部有些陈旧的爱情片。

“醒了?不再睡会?”

对于将阿来雅从死亡拉回的恩情,妖染似并没有起在心上。

大概她也感受到了自己言语的异味,耸了耸鼻尖解释道:“外面还得打很久,你出去怕是又要被误伤卷入,在我这至少能歇歇脚。”

“这是哪?”阿莱雅直白地询问。

“我的安全屋,偶尔会借给些小朋友暂住。”

妖染慵懒地爬入那一大堆包装袋,从中挑拣着新的零嘴。

她拎起一袋花生冲阿莱雅摇了摇,“趁这个时间一起看个电视?“

阿莱雅注视着包装上的卡通形象——“花生先生”对她比了个大大地“真棒!”

她只好用沉默来回复妖染,这个极具冲击力的画面让阿莱雅谢绝了妖染的好意。

妖染自说自话地撕开包装,从口袋里掏出摇控器,“看上去你也不喜欢这部老土的乡村爱情故事,它狗血的剧情的确让很多年轻人唏嘘不已。”

闪着雪片的显示元件为两位女士更换了一个频道。

一开始是一匹追着黄昏奔跑的马,随后依次是印在旗帜上的雄狮,溪林间的羊,染血的雉鸡,尸体盛宴,四分之一齿轮的前世今生,山水画中的龙、阿莱雅的后背,聚光灯下的偶像歌手。

经过几次奇怪的闪频,电视的影像终于恢复正常,阿莱雅才得以明白里面在播放什么。

确切的说,是外面在发生什么。

·

七重水幻形被逐一击碎,但这还并不是岁庚连轰速度的极限,而天水长已被利刃压到墙上。

身后的墙体在开裂,崩塌,而在它倒下前天水长就会被斩成两段。

几乎是极短的时间里,天水长扫去身心的疲惫。

快脱身!

在没跑掉真的要死了。

天水长再次借助水幻形极限地逃脱,压缩的水刀留在原地,用以身作饵的方式对岁庚发起了攻击。

高速飞旋的水刃切割空气,空气的罅隙延缓了热能,让水刃成功在被蒸干之前斩伤岁庚。

岁庚的动作并未迟疑,疼痛能为他带来清醒,那可怕的机动性再一次显现。

白夜借着人造人的掩护冲出,替乏力的天水长抗下一刀。

天水长及时的挣脱让岁康的利刃未伤及性命,水流弥合着伤口,至少不会有血液从大动脉喷出,然而内脏的破损他却无能为力。

还有一点,他烧伤了。

简直不可思议,隔着半米的距离,仅是站在岁庚面前就受到了严重灼烧,天水长反省自己刚才的行动还是太冒险了一些。

白夜很快抵挡不住岁庚的攻击,天水长清晰地注意到岁庚的抬手,而白夜完全没有躲闪的意图,他太莽撞了。

“退后。”天水长焦急地大喊,岁庚刚才的起手动作,完全与先前他所适应的招式路数不符,很有可能是全新的招式,乃至更强的杀招。

天水长立即冲出,为了将白夜从可能被秒杀的危险中救下。

两柄机枪架起,枪匣拉开露出六个枪口,密密麻麻的榴弹向天空铺开。

潮水将白夜吞没,巨大的拉力将他扯向后方,天水长的用力过猛让白夜的落地并不那么安稳。

榴弹一次次地炸开水幕,天水长只得一边躲闪一边维持手中水球的蓄势。

那么,这个水球是用来做什么的呢?

当然是,能一招送你上西天的大礼啊!

天水长抓住空隙,借着水的庇护向岁庚逼近。

水在天水长身上凝成薄膜,抵御着岁庚周遭的高温。

枪械一合,双枪再次露出利刃,重回两个枪口的形态。

水幻形。

天水长见势瞬间回退,庞大的水墙分崩离析,然而四溅的水流凝成幻影,近十道水幻形对同时岁庚出手。

心脏嗡鸣,熔炉的心脏将胸腔烧得通明,为岁庚带来强大无匹的动力。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有那些呼哧出实体的火焰,如同仅存于噩梦中的烈火睁眼。

短短的刹那,天水长的眼皮颤了七下,他自知现在不应该再冒险进攻,岁庚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但他的招式已经凝聚成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人相向而行,刹那的对冲,天水长把身体完全交付给运动神经。

膨胀的水团碾压,却在利刃斩击下崩溃,四溅、沸腾。

岁庚不屑一顾地盯着天水长,像这种不要命地倾注自信来战斗的家伙,他早已见过无数次。

然而,一滴清澈的水滴在空中飞翔,珠粒短小的直径足以掩人耳目。

那不仅是一滴水,那是收缩到极限的“源”,看似声势浩大的攻击,只是为了掩盖这小小的一计杀招。

任凭白雾如何沸腾,热浪都不能使这滴水珠削减半分。

天水长的眼皮跳得更快了,身形急退和岁庚拉开距离,如果在招数奏效之前施法者被斩杀,那么再强的后手都会成为空招。

再近一点,在他发现之前,那滴独特的水珠一定要尽可能靠近一点。

天水长的视线无时无刻不落在岁庚的身上,随时准备引爆杀招。

可千万……别给躲开了啊。

水珠穿过弥漫的雾汽,岁庚的目光才捕捉到死角中飞出的水珠。

没有半分犹豫,两人同时行动。

利刃一旋,向水珠平斩而去,极强的控制力没有让斩击产生半分偏移。

“方寸!”天水长即刻解开束缚。

漫天的水瀑倾吐,宛如扔进了油锅般炸响。

熔炉被封闭,高温在冷却,水立方扑灭了火焰的炙热。

“就是现在!”

炮火轰鸣,机枪扫射,抓住热能壁垒崩溃的刹那,人造人拿出了最大的火力将岁庚的生命压向极限,所有人都在卖命输出。

一鼓作气。

干掉他!

·

咚咚!

妖染怒敲着窜出雪花的老电视,精彩的节目总是最要命的时刻信号不良。

“你应该不会介意让我家的老电视休息一会儿吧?”妖染拿着遥控器询问阿莱雅。

“我兴许可以试着修一下。”

“哦,请便。”妖染的眼中寻不出半分喜悦,所以说小朋友总是读不懂成年人的暗示。

妖染咀嚼着嘴中的花生,这些食品总是掺入过量的盐份。

花生在妖染的指尖打转,指甲沿着缝隙将果壳剥开,盐晶一股脑洒满指尖,一粒一粒留在指甲缝中。

很快阿莱雅无功而返了,过了片刻妖染吃光花生,起身走向电视轻描淡地拍了两下。

画面重新清晰了起来,显示出岁庚的现状。

岁庚拖着满身的伤痕向前,只有外翻的胸腔中,残缺燃烧的心脏证明他还活着。

他前进,没有停下。

可走下去的意义是什么?他的心脏为什么还在跳动?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一直活到了现在……

“不……能……”

“……忘记。”

岁庚口齿不清地呢喃着,他眼里已经没了敌人,他只是在苟延残喘地前进而已。

可即便如此,没人敢对这个敌人掉以轻心。

很快,人造人放弃了攻击,热能屏障恢复,子弹已经无法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况且,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情况正摆在天水长等人的面前,尽管岁庚看上已经生命垂危,但他体内的能量却货真价实地膨胀着。

天水长明白,他们不能再攻击岁庚了,此刻的岁庚正处于一个极度危险的状态,些微的外力都可能将这个行走的炸弹引爆。

“长官……”人造人无从决断如何处理这个状况,将目光集聚在了天水长身上。

岁庚的手指依旧死死地咬紧着双枪,疲惫的手臂吊住武器,只能拖着它们向前。

越过天水长,岁庚已经无法判断自己是处于清醒,还是依旧沉沦于睡梦。

他只知道,自己该走了。

人造人再次出声询问,天水长没法再以沉默应对他们,“让后面的人让出一条路来,不用理会他。

进入能源塔吧,接管龙门的控制枢纽。

我们已经赢了。”

在天水长的命令下,人造人分开行进在街道的两侧,他们时刻握着枪械奔跑,擦肩而过的瞬间对伟大的战士投以敬意——这无关任何命令。

岁庚的眼睛还在打转,像是警惕着两旁的敌人,又或是提防着那些看不见的亡灵,只出不进的喘息压迫着他的感官,他的心脏毫无作用地跳动着。

蹒跚的脚步声踩在耳畔,声音是沙沙的,很快只剩自己一人。

奇怪,龙门城的路面,有这么粗糙吗?

岁庚的脚步一停,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熟悉的女人,他的第一任长官,他的救命恩人,第三军团曾经的领袖。

“我……”

我一定是疯了,或者还没睡醒。

岁庚这么想着,他多么希望,自己的所见不尽是些不切实际的幻影。

“停下吧,士兵,第三军团已经可以停下了。”

你已经可以休息了。

已经没有再拼命活着的意义了。

一瞬的哽咽涌上喉舌,但最后的理智拉扯着他崩溃的神经。

他已没有泪,所以他撞上了那位长官,穿过这道虚无缥缈的幻影。

他前进。

他越过一道道幻象。

他停在了城墙上。

这里很好,

向外能看到大地的尽头,回头也能俯瞰半数街道。

第三军团还在时,他会在没有任务的时候漫步到这里。

“如何?灯火稀疏、夜幕永昌,这便是此城的全部。”

星君的幻影只说了短短的一句便消散了,正如千百年间两人只有过的一次的交流。

岁庚仰起头,他还不曾见过繁星。

到头来都会发疯的啊,我们这群活在荒芜里的人。

至少我还能决定自己的结局。

岁庚此刻无言的抬首,他会想到什么,他眼里究竟看到了怎样的光景?

死,他还不配,但告慰已经结束。

胸腔中的熔火还在集聚,但再未给他带来半分力量。

他将自己点燃,将一切烧尽。

城墙上,最后只剩下一尊炭黑的石像。

·

妖染哼着片尾的歌谣,老电视跳出一段意义不明的动画片。

一个拿双枪的……大概是英雄一类的人,他惩治邪恶、伸张正义,城里的人都追捧他。

卡通的形象让剧情带上一股老动画片大结局特有的怀旧。

这一次,超级英雄遇上了没法打败的敌人,他兴许累了,受了很重的伤,没有人在他的身后呐喊加油,也没有天降神兵的老土救场,现实残酷地写尽了孩童时英雄的结局。

“该死啊,早猜到它要演这套了,这结局谁写的?”妖染愤愤地抱怨,瘫在沙发上。

最后的最后,老旧的发声元件播放起了动画的主题曲,激昂欢快的旋律莫名染上了一股道不尽的悲伤。

妖染轻声应和着音乐,直到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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