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砰…砰——
谁的心跳声急促响在耳侧…
谁合上了那扇他曾用力拉却合不上的门…
又是谁接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躯……
周围很吵,杂乱的声音像是透着一层隔膜传到他的耳朵中,听得不是很真切。
似乎有许多人在呼唤着什么……会是他的同伴在叫他吗?
王小栩此时什么也听不清,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模糊地记得自己似乎摔倒了。
他觉得身体很痛,从来没有那么痛过,眼泪似乎被痛得不断往外冒,怎么都止不住。
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受点伤就哭不太好,想抬手擦掉眼泪,但他大抵是因为太痛了,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他连动一下指尖都做不到。
眼前很暗,他觉得自己大概是运气不好,摔倒的时候脸朝下磕到额头了,导致现在眼睛有点睁不开……
希望有个人能过来帮他翻一下身,可能是因为脸朝下鼻子被压住的缘故,他喘不上气了。
王小栩奋力鼓动着全身力气,想摄取一点空气,他实在被憋得很难受,但任他怎么努力,以往灵活的、可以随意调动的身体像是老化的机器般变得滞涩无比;
他想发出声音求救,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有‘嗬—嗬——’的倒气声,听起来像是丧尸才会发出的声音。
有人掰过了他的脸,但依然呼吸不上来,王小栩大睁着眼,试图从涣散的视野中辨认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原来是陆哥,好像林依依和许芝这两个妹子也在,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当着小姑娘的面哭也他没有形象了。
可是,为什么你们也在哭呢?
王小栩努力聚焦视线,想看得清楚些
——两个妹子在哭,陆哥和小川看起来好像也有点伤心,雅姐没过来看不清,她抱着一个满头满脸都被糊上红色的人……
他有些茫然,不明白大家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悲伤,身上的痛楚似乎已经麻木了,更让他觉得难受的反倒是越来越明显的窒息感。
耳边的心跳声渐弱,身体也很冷,冷到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视野完全黑下来,也没有一丝空气涌入他的肺里。
王小栩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被怪鸟的羽翼刺穿了身体,现在好像要死了……
他还没来得及品味临死前涌现的巨大恐慌,生命就已经到了尽头。
都说人死后最后失去的是听觉,其实也不尽然,他觉得比听觉留存得更久的是脑神经,是情绪,直到他完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不甘的情绪依旧存在。
怀里的人体温渐冷,微弱起伏的胸腔、不停跳动的心脏也不再波动,陆案将手掌覆上那双瞳孔已然涣散的眼睛,将它合上。
短短五分钟,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他们眼前消逝,他甚至是痛苦地窒息而死的。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像一场荒诞的噩梦,就在几分钟前,楚云谦被一阵怪力扔进来,希雅接住了他。
其他人都被楚云谦满头鲜血吸引了注意,陆案想要去关上门,但距离门最近的王小栩率先反应过来想合上门,却被死前挣扎的怪鸟刺中。
锋利的羽翼轻易地就刺穿了他的两片肺叶,陆案只来得及在怪鸟抽走羽翅后,接住他因为没力气支撑而倒下的身体。
变故突然出现,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心理准备,陆案将王小栩的身体安置在一片干净的角落。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同伴死亡,作为小队里的半个资深玩家,他得尽快平复好情绪,带领大家继续完成任务。
楚云谦在一片昏沉中透过错乱的光影看到很多红色——血的颜色。
王小栩身上流出的、他自己头上的,他纤长的眼睫上挂着血,就着一片血色,他见证了生命的陨落。
眩晕感稍减,楚云谦动了动左手,似乎想抓点什么把自己撑起来,他的右手已经不痛了,或者说他感觉不到右手的存在,只有右肩连接着手臂的地方还痛着。
希雅察觉到楚云谦缓过来了,扶着他站起,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王小栩的尸身旁。
楚云谦垂着眼看那个已经没有任何生气的躯壳,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想,就这么定定站了一会儿,似在为亡者默哀。
第一次看见同伴死在眼前,正常人的反应是会悲伤哭泣或悲伤地沉默,他本该也要如此。
但他很平静,不是强装出来的平静,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没有一丝波澜。
即使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见到同类死去也会有些不忍,不该是冷漠的。
楚云谦收回视线,拒绝了希雅的搀扶,和她一起走向陆案和几个队友身边。
两个女生眼圈还红着,显然刚哭完,其他两人嘴唇紧抿着,显然也不好受,整个小队都显得愁云惨淡的。
其中,林依依一边抽抽搭搭一边和陆案说着什么,脸上的表情透着几分恳求。
林川和许芝缄默不语,既不一起帮她求情,也不阻止。
“我有道具,能让他回到半个小时前,能让他活过来,为什么要阻止我?”
到了近前,楚云谦才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
林依依哭得脸颊通红,本就温柔的声音哽咽起来显楚楚可怜,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破碎的表情更是我见犹怜。
陆案显然不擅长面对女孩的眼泪,他肉眼可见的不知所措,他不会安慰哭泣的林依依,也不会答应她的请求,只会干巴巴地重复不能乱用道具。
希雅扶额,她的搭档还是一如既往地笨嘴拙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吝啬道具才不给人家用的呢。
“现在距离副本结束时间还有两个小时58分钟,就算你掐着时间对他使用道具,只能复活他两个小时的时间,而两个半小时后副本还没结束……”
希雅走到林依依身前,盯着她的眼睛,强势地让她与自己对视,难得有些严厉,说出的话也显出几分刻薄:
“所以,你想让他复活,再让他知道两个小时后他依旧会死?先给他希望,然后让他时刻沉浸在即将死亡的恐惧中,一分一秒地数着自己的死亡倒计时?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希雅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砸下,林依依只顾着自己的道具能救人,却没考虑到使用道具后可能会给人带来更加深重的痛苦。
一种无力感漫上心田,将她彻底击垮,本来就止不住的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她跪倒在地崩溃大哭,破碎的声音不知在向谁哭诉:
“他明明已经完成个人任务了,他都已经进到门里了,明明再等几个小时、等主线任务就可以活着出去了、明明……明明再多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救他了……”
没人能回应她的哭诉,没人能责备她,许芝默默抱住她,无声安慰。
希雅语气也柔和下来,对她道“你是个善良的女孩,但在这个游戏里,善良和眼泪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好处,给你们5分钟时间整理心情,我们得继续完成还没完成的任务。”
这些话很冷酷,甚至到了刻薄的地步,但他们得承认,希雅说的是对的。
目前他们主线任务还没完成,个人任务还没头绪,哪还有时间替别人哭呢?
林依依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擦干眼泪,努力让自己坚强起来。
目睹了王小栩的死,林川意识到光靠别人保护是不行的,王小栩一路上都有人护着,连个人任务都是别人给他铺好路、让他躲在别人身后完成的,他甚至是最先进入安全区里的人……
但他还是死了……
林川紧攥着拳,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他自始至终什么也没说,也没安慰泣不成声的妹妹,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护着她,她要学会坚强。
他想要自己的妹妹活下去,不要做温室里的玫瑰,不要做依附大树的菟丝子,要做野火也烧不尽的野草,坚韧不拔地活下去。
因为遭遇减员,小队间那种刚来时的轻松氛围不复存在,气氛可以说是压抑的。
因为是伤员,楚云谦走在队伍中间,他边走边用湿纸巾擦掉粘在脸上、已经结痂的血迹。
希雅刻意放缓脚步和他并肩走,目光瞥见他那只软绵绵地垂在身侧的右手,又见他脸色憔悴、眉头紧蹙,以为他为自己的断手苦恼,便低声安慰:
“我们进副本时,副本外会自动存一个锚点,只有能完成任务活着出去,身体的状态也会恢复成留下锚点时的状态。”
楚云谦眼眸微动,他还真不知道还有这种设定。
虽然他不是很在意自己手断没断,但如果能健全的话那是最好的,毕竟他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只有一只手的生活,做什么都不方便。
【雅姐好暖哦,还在安慰队友】
【你是没见她刚刚严厉起来的样子,我隔着屏幕都不敢吱声】
【没人抱抱妹子吗?我感觉她要碎了……】
【没人抱抱楚哥吗?他看起来也要碎了(物理层面的)】
【心疼妹子,心疼霸总哥】
【心疼+1】
【现在氛围怪怪的,我感觉说什么话都不合适】
【大概因为这个直播间大部分都是新人,还没能适应队友死亡,高级直播间的大佬都已经麻木了,谁死了都影响不了他们】
【还是低级直播间的玩家有人情味一点,至少还会哭】
【别说这些了,人家现在尸骨未寒的…】
【这个游戏里每天都在死人,那么感性就别看了】
【有些副本还经常团灭呢,这才死一个已经很好了,伤心个什么劲儿】
……
这些弹幕常常不分场合地冒出来,恐怕对那些观众来说,他们就是为他们提供娱乐的游戏主播,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关他们的事。
所以看到有人死了,教养良好、共情强的人会感到惋惜,但大多数看这个游戏直播的观众什么样死亡没见过?
对于为队友的死亡而感到悲伤的玩家,他们更多是觉得这些玩家心理脆弱,对这类玩家做得更多的是毫无同理心、高高在上的评价。
他们没理会弹幕上那些说风凉话的人,沉默地在这隔间内探索。
不知道外面的东西有没有死透,反正他们暂时是不想出去了。
拐过一面隔板,他们发现有个人四肢被绑在实验台上,全身上下插满了管道,连接着几面全息屏。
它的脸被一个巨大的呼吸罩盖着,看不清模样,但它的手臂已经腐烂、显出白骨,显然不是活人。
众人不敢贸然靠近,也不敢动,生怕刚才的事情重演。
不过它应该是早就听见他们的声音了,这里只是被隔板简单隔开,并没有隔音的功能,他们刚才的动静可称不上安静。
嗡——
连接着那个不明人形大脑的显示屏闪了闪,在几人的戒备下开始运作。
像是表演魔术一般,蓝白色的光线从屏幕穿出交织在一起,织出了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女人。
“你们好,我叫乔安娜,是绝密?A01代号‘米修斯’的负责人,也是K956代号‘奇迹’的创造者,对于你们的遭遇,我感到非常抱歉。”
眼前由光线织出的女人不仅看起来和真人一模一样,声音清雅随和没有丝毫Ai的僵硬,看着完全就像是活生生的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们真的会误以为这是个活人。
她衣着得体干练,四十岁左右,身形高瘦,分明是张凌厉精干的脸,周身气质却很随和。
乔安娜的名字一出,刚才还一脸戒备的队员们都很惊讶,希雅下意识脱口问出“你…您说您是乔安娜博士?”
自称乔安娜的女人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转过身走到那个实验台边“切确的说我是通过全息模拟器提取脑电波投射出来的投影,躺在这里的才是我。”
虽然已经能从那些管道猜出几分,但听见她那么坦然地说出自己的本体是那个瘦得脱形、只剩一层薄薄的皮粘在骨架上,浑身插满管道并且已经开始腐烂的人形。
他们都感到不可置信,因为这两者差距太大了,世界背景里声誉极高的乔安娜博士怎么会被绑在实验台上,被当成实验体对待?!
他们的震惊太过明显,乔安娜笑了笑,她垂眸看着自己如今的模样,想理顺自己花白凌乱的头发,指尖从发丝穿过,她想起自己如今只是一段数据,收回了手。
影像乔安娜的眼中流露出的情绪很复杂,像是无奈,像是怀念,生动得不像是数据组成的。
“我知道你们来到这里的目的,也知道你们有很多疑问,我会把事件的起因经过全部告诉你们的,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请你们帮个小忙。”
说着往最里边的冷冻舱走,示意小队队员跟上。
陆案和林川跟了过去,其他人留下警戒,防止实验台上的人暴起。
虽然这个人自称是乔安娜,但他们并未完全放下戒备。
乔安娜并没有被他们的态度影响,已经温和地领着陆案和林川走到冷冻舱,将密码告诉他们,指导他们取出一个保险箱。
打开保险箱,里面有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和几支试剂。
“这是我这些年的研究成果和第三版疫苗,当初我带着它们撤离的时候不甚被感染病毒的人围堵,其他人拼死把我送到这里。”
乔安娜谈起往事时语气是怀念的,他在众人查看文件袋时把当初的经历复现在电子屏上。
“病毒爆发得很突然,我们完全不知道是从哪里泄露的,我当时正在观测接受A01号基因改造的第一千三百零三号实验体,我的同事带着武装人员找到了我……”
电子屏上的画面随着她的讲述变化,那时场面很混乱,几个人匆匆回到乔安娜的办公室收拾重要资料,快要逃出去时出口却被丧尸围堵。
等他们逃下负三楼,乔安娜周围的人都被感染了,她自己也被咬了一口,拼死逃进K956所在的高机密实验室。
“当时我也被感染了,逃进这里之后,我注射了还没经过人体测试的疫苗,奇迹般地没有出现丧失理智的迹象。”
屏幕上乔安娜发现自己没有立即疯掉后,脸上带着欣喜若狂,但很快她就发现丧尸化并没有停止,她只是保持住了理智,手臂却长出了尸斑。
她恐惧过,但并没有为此崩溃,她发现自己不需要进食和休息,便没日没夜得继续研究,把自己当成实验体。
“我一开始就向外界发出了求救信号,但一直等到做出这版疫苗也没有等到救援,我不知道救援会不会来,我怕我会在无尽的等待里疯掉;
也怕我会彻底变成丧尸,就把投影屏连接上自己的脑电波,把自己锁住,期待有人来找我。”
故事讲述完,屏幕重新恢复成待机画面,几人无法体会她在那段漫长无望的时间里的绝望,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丧尸是之前就有了吗?在你们研发第一版疫苗前?丧尸的源头是什么?”
受伤后就很少说话的楚云谦冷不防开口问。
乔安娜看着这个年轻人,苦笑摇头“不是,第一版的不是疫苗,那是从A01基因里提取的一种有益因子,用途是重塑人或动物的基因,消除基因缺陷,使之进化。”
“你是说基因重塑?这是不可能的吧?”大学专业正好是生物方向的林川忍不住大声反驳。
“是的孩子,在看见A01前,我也认为这个课题太过疯狂了,但它确实能做到,K956就是证明。”
说起这个,乔安娜脸上浮现出一丝狂热,不过她很快又恢复成文雅随和的样子“我当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心理,也是误打误撞了。”
“所以,丧尸是你们用那个什么好因子大肆实验弄出来的?你知不知道,人类已经因为这个病毒濒临灭绝了。”
希雅不理解也不尊重这些研究狂,对他们‘想通过研究拯救人类,却因为这个研究导致人类差点灭亡’这一系列连锁反应感到匪夷所思。
乔安娜沉默了许久,这个一直微笑着的女人露出满脸苦涩“我想是的,孩子,但这是必须要做的。几十年前,有人预言未来人类会遭遇不可违抗的灾难,只有进化,人类才有活路。”
“起初没人相信,但预言中好几个事件都应验了,科学院想用科学的角度分析原因,但无论怎样调查,那些应验的事件反生前都没有任何征兆,更不是人为能够操控的……
又过去几年,预言中的救世神被发现——也就是米修斯,他们在它体内提取到类似癌细胞能无限增殖、分裂却又可控的因子。
当时这个发现震惊了整个科学界……也是因为如此,我们的实验才越来越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