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才过三刻,晃了大半天除了收获满身风尘外并没有什么发现的楚云谦再次回到小镇中。
此时离常家队伍游街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小城里的居民都收了看热闹的心,各自做自己的事,街道两旁各色饭店、商店也早早开张,道上车马来往,行人熙熙,端是一片繁荣景象,看着就不像闹出人命的地方。
楚云谦回了一趟常家,没找到楚向奇,自己就先换了身常服才出门,既要打听消息,自然是要去人流密集的地方,这时大概还赶得上饭点,聚在饭店里的人就是最多。
兜兜转转问了一圈,这才得知燕云城里的人只是祖上在这住过,中途发了大水就迁走了,是十年前听说这里重建了才回来。
他们这一辈的,已经不知道燕云城没翻修前的事情了,只说家里长辈似乎都在忌讳着什么,关于燕云城、关于春神的事都说得很含糊,还时不时念叨着一定要回去,要赎罪什么的……
楚云谦又问他们既然不知道春神的传说,为什么还要奉着春神。得到的回答无外乎是:
他们家里祖祖辈辈叮嘱过,有朝一日要回到燕云城,这里是他们家族的根,而春神庇护着所有燕云城民,一定要诚心信奉,向春神赎罪,减轻他们祖上在这里造下的孽。
再具体的消息就没有了,据说就连比较富裕的常家也是十几年前搬来的,他们多半也不清楚他们祖上到底造了什么孽,以至于一定要让后人回来赎罪。
不过,这也不失为是一条线索。
楚云谦打听了那么久的消息,几乎都要把小城逛个遍了,他又问了有没有一个高瘦的男人也在打听春神。
还没等到回答,隔壁的街巷里就传来叫骂打斗声,其中那个声音最大、骂得最难听的声音很是耳熟。
楚云谦对着刚才正被他问话,此时也被打斗声吸引的大叔礼貌道谢,然后抬脚就走向声音来处。
窄小的巷子内,两个男人正扭打在一起,旁边还躺着一个老人,正畏惧地蜷缩着身体,试图远离斗殴的两人。
走近了,他才听清单方面殴打别人的楚向奇正在骂着诸如‘狼心狗肺’‘白眼狼’等词句。
楚云谦没有第一时间上去分开两人,他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观察着在场三人。
目前作为暴力方的楚向奇表情很愤怒,下手很重,可谓是拳拳到肉了。
被他殴打的是个看起来很壮实的大汉,楚云谦刚来时还见他举着拳头毫无章法地打向楚向奇,试图还击,嘴里还不干不净骂着人,此时却像是被打怕了,只一个劲的缩着身体哀哀求饶。
地上的老人见大汉被打了满脸鼻血,脸像个发面馒头似的肿胀起来,眼里似有不忍,想上前劝和,但看见暴怒中脸红脖子粗的楚向奇,终是不敢行动,只能徒劳喊着让人别打了。
眼见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楚云谦出手制止了沉浸在愤怒里的楚向奇。
都说处于暴怒中的人是没有理智点,而且力大无比,制止斗殴差点被误伤楚云谦信了,他抓着楚向奇的手腕,用一招擒拿将他按在小巷墙上,用了很大力气才按住。
“冷静了吗?”片刻后,感觉手下挣扎的力道没有了,楚云谦才慢慢开口问。
被死死摁在墙上的楚向奇也脱离了那股愤怒的情绪,费力回答他的问题,证明自己真的冷静下来后才被松开。
理智回来后,他看见老人抱着满脸血迹、眼睛睁都睁不开的壮汉正用一双苍老布满皱纹的眼睛看着自己,似乎在哀求他别再打了,他又看了看四周,发现小巷外聚了许多人,这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楚向奇这才想起,原本他见这大汉欺负老人,只想说他几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只不过被这大汉骂了几句推搡了几下,竟忽然失了智,要把人往死里打!
察觉自己不对劲的楚向奇皱紧了眉,觉得这些人都是副本Npc,自己应该连管都不会管才对,真是奇怪了。
捋了半天也捋不清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冲动,等他回过神时发现楚云谦已经叫聚着看热闹的人散了,还给那老人家和他儿子塞了点钱,把人打发走了。
楚向奇越想越奇怪,见眼下只有他们两个,就把自己的不对劲跟人说了。
楚云谦听了事情始末外加他的自我剖析,了然的点点头“你看看自己是不是被系统挂了什么debuff,比如‘易爆易怒’‘情绪不稳’之类的。”
楚向奇闻言,点开面板,查看了一番后恍然大悟“还真是,被加了容易被激怒的buff,我就说最近火气怎么那么大……对了,我刷到了个白色任务,说要找十个春神的信徒什么的,兄弟你呢?”
楚云谦垂眸一笑,无奈道“我就惨了,红色任务,都不知道要干什么。”说着两人往巷子外走,边走楚向奇还不断问出诸如‘卧槽真的?’‘哇你好惨’‘真的是红色任务?’之类的话……
好了,楚云谦再次被强调了他很惨的认知,不过他本人倒没觉得自己惨在哪,毕竟高风险高回报。
两人对了一下信息,双方打听到的事情都差不多,不过楚向奇问的人比较多,得到的线索也就更多一点——比如,他打听春神的时候意外知道了春神的生源地。
………
此地名为‘迎花镇’,相传是一百年前百姓们为了祭奠一位状元郎而改的镇名。据前人记载,这位状元郎便是此地的父母官,他为人清廉、爱民。
在公堂之上断案如神、铁面无私;公堂之下却是一位温雅的公子模样。 这位知府爱民如子,平日里也会接济寒门子弟,总之,是位好官。
不过,常言道好人不长命,这位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上任不过十年便病逝了。为表哀念,他们给知府塑了尊泥像,逢年过节就拜拜。
因他生前爱花,祭奠的时候也有人摆上鲜花,久而久之,便有了知府大人其实是春神转世之说。
后来这个传闻越传越广,几乎整个辖区内的人都听说了这件事。
谣言嘛,自然是越传越像真的。
受过知府照拂的人家觉得堂堂春神怎能只有一尊小小泥像,一点儿都没有排场,便动员各乡镇的乡亲们举行一场隆重的祭典。
之后的祭典越来越规范,到了如今,已然成了当地重大节日之一。
两人从燕云城里赶到迎花镇,几经辗转,终于从镇上最长寿的老奶奶口中打听到了有关春神的只言片语。
老人家今年109的高寿了,她知道两人是来打听春神时很高兴,她平日里就爱给年轻人讲春神的故事,讲了几十年了,小镇上连只狗都听过。
随着年龄增大,她的腿脚也不便,没法去找人说话,来找她说话的人都是听着她讲的故事长大的,也不愿意再听。
她已经很久没讲过春神的故事了,现在有人要听,她巴不得再讲个十几遍。
尽管记忆已经不太清晰,老人口齿不好,说话的声音也含糊,间或还夹杂着几句乡话,但两个年轻人没有丝毫不耐,老人家更是高兴。
“我还依稀记得小时候,苏大人抱过我,听我爹娘说,我们家几个小丫头最是喜欢苏大人,他一来,我们就像一群小雀儿围上去,嘴里喊着‘苏哥哥’,撒娇讨糖吃……苏大人总会很温柔地摸摸我们的头,然后从袖子里抓出一把糖分给大家……”
随着故事的深入,老人家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她说她记不清很多事,但她记得每次那位苏大人去她家时的场景。
“那后来呢?后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又有圣女要嫁给春神的习俗。”
“后来啊……后来的事我记不大清楚,那时我还小,只知道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下雨,苏大人也不再来我家了,我当时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大人们为什么整天愁眉苦脸的。
久等不来苏大人,我们几个小孩就趁着大人不注意,偷跑去衙门看看苏大人……”
随着老人苍老嘶哑的声音,过去的回忆如同被尘封的画卷般再度被打开,那时候发生的种种越发清晰,如同昨日回忆,历历在目。
几个小孩鬼鬼祟祟走到衙门前,发现衙门上挂着白色的布,他们壮着胆子问门口那两个凶神恶煞的叔叔,却得知苏大人不在了。
那时他们这些小孩还不知道不在了是什么意思,寻遍整个城,他们再也没有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再后来,她的同伴们也相继不见了,听说那段时间城里举办庙会,她的小伙伴就是在庙会上被人牙子拐跑了。
她被爹和娘看得很紧,没能溜出门看看那庙会,也没能找到她的同伴。有一天,天上下了很大的雨,她的爹娘都很高兴,抱着她边哭边笑,嘴里喃喃着‘春神保佑’……
但那场雨再也没停过,直到他们举城搬走……
长大后她才爹娘还有一起搬走到乡亲那打听到,苏大人是因为天下大旱又等不到赈灾粮,操劳过度病死的。
在他死后,乡亲们得到道士指点,说要将他奉为春神,并为他献上四对童男童女,方可解燕云城的旱灾。
她的同伴们不是被人牙子拐跑了,而是被他们的父母送上庙会的祭台。
她忽然知道为什么下雨时她爹娘要抱着她又哭又笑,因为如果当时不下雨,下一个被献祭的就是她……
没想到是这么个展开,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听着老奶奶的故事。
那段记忆太过遥远,百岁的老人都已经忘记了当时得知真相的情绪,她如今讲起这些事时只剩下了平淡和对童年记忆的怀念。
时间能抚平一切,她如今已不再纠结那段对她而言又是沉痛又是庆幸的旧事,接着又说起搬回后的事。
她是最先回来的那批人,当时距离洪水爆发才过去二十几年,她从小姑娘变成了几个小姑娘的母亲,她爹娘老了怕死后回不到家,就决定搬了回来。
关于圣女的习俗也是从最早回来的那批人开始的,一开始的说法是:
圣女会在游行的花台上献舞以求春神眷顾,被选中的圣女便有资格去到春神身边侍奉,一段时间后才回来。
但因春神大人俊美无双,大多圣女人虽回来了,但心却留在春神大人身上,回来后魂不守舍,几年后便香消玉殒,尸身就安置在春神殿后面的山上,意为守候在春神大人身侧侍奉。
传言传得久了,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谢别了老奶奶,天色已经接近傍晚,两人带着新鲜出炉的线索和满腹疑虑打道回府。
春神的故事疑点重重,是真是假还未可知,他们暂且放到一边不想,现在首要的是弄清老道士那两本书里的内容,推出他想做什么。
顺道去老奶奶提供的埋葬历届圣女尸身的后山看看。
不过,那也是明天要去做的事了,回到城里,付了马车钱,楚云谦径直走向卖字画书籍的铺子,反手就买了一堆字典之类的认字本。
一路跟着他的楚向奇帮忙抱着几本书,纳闷问道“从刚才起我就想问了,你哪儿来的这个副本的钱?”
楚云谦又挑了几本民间传说一并买了,走字画铺才答“常家给的法事报酬,日结,我把师弟的那份也一并领了。”他说得理所当然,有种不顾师弟死活的美。
楚向奇:“你师弟知道吗?”
…………
常家人在天快黑时下山回了府,简单吃过饭后,常夫人很快就回房休息了,说是操劳一天,又忧思过度,实在太累。
老道士要在山上守到第七天,他的两个徒弟当然要等他,所以吃穿用度还是常府负责,常老爷和楚云谦以及他师弟说尽管放心住,又互相吹捧了几句,也回房休息了。
趁唐夏和叶琪暂时有空,他们先大致说了今天的收获,然后商量着找个地方研究那两本书。两个女玩家是住在常夫人院子里的下人房的,虽然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住着,但附近其他房间也有人在住,多有不便。
楚向奇便提议去他房间里,他住着的地方人也不多,清净,不会有人打扰,总比隔壁住着小道士的楚云谦要好,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
“实在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玩个游戏还要通宵查字典。”叶琪毫无形象地趴在桌上,一手拿着简易铅笔,一手翻书,看起来有种在早八大学生身上才有的、生无可恋的颓废感。
几人进房后,确认没人过来打扰,就开始着手把两本书分成四份,每个人负责一部分,查字典翻译后用他们惯用的现代字写在纸上。
两本经书看着不厚,但其中的内容却不少,书上的蝇头小字一个挨着一个,没有插图就算了,连标点都没有,一不小心就会看串行,那些字句还謷牙诘屈,实在枯燥,催眠程度不亚于早八的数学课。
四人忙碌了几个小时,终于磕磕绊绊把两本经书都翻译过来了,四份翻译后的书页两两组合,拼成了两本完整的经书。
顾不上翻译翻得头昏脑胀,四人迫不及待想看这两本充满‘灵魂’的书到底在讲什么。
楚云谦和三人翻看着,读完之后才得知这两本书,一本是名为《缝魂术》,简单概括就是:
前半段主要讲这几个魂的分别掌管什么,强调它们的重要性,楚云谦大致看了一下就跳过了,他们想看的重点在后半部分。
这本书的后半部分详细讲述了如何把破碎的魂魄缝补起来,一般是术士用来制造源源不断的凶恶厉鬼替他们杀人放火的邪术,上面也提到可以用这种方法修补破碎的魂,好让它们得以入轮回。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后面夹着一朵彼岸花的花干,上面提到这种花生于冥界,可以储藏魂魄的记忆。
而想要把不同的魂魄缝到一起,首要的就是抹去魂魄的记忆。
“难怪常小姐的牌位上没有她的名字,就是为了让她想不起有关自己的记忆,好把她的魂魄缝起来!”
叶琪想起昨天半夜去开棺,他们还疑惑为什么牌位上没名字,现在看了老道士的书才解了疑惑。
“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想控制常小姐的魂魄杀谁?”
“这种术法未必是用来做恶,上面也提到了可以把魂魄修补好,送她们去轮回……我们不妨大胆假设一下,倘若老道士是好人,他之所以把常小姐的魂魄缝起来是为了让她能重新投胎呢?”
楚向奇摸了摸下巴,提出了道士是好人的猜想,楚云谦觉得他的猜想有点道理,毕竟到现在为止,老道士没干过一件坏事,就连把常小姐缝起来可能都是出于好意,而且之前也被证实了,老道士不是杀她的凶手。
唐夏和叶琪觉得老道士的立场存疑,即使他不是杀人凶手,但谁知道他想干什么,书上说了没有记忆的魂魄很容易被人催生出恶念,成为厉鬼,而且常小姐好好的,为什么要缝?
他们谁都没办法确定常小姐死时魂魄是否完整,而且除了像常小姐这样主动找上门的,他们甚至看不见魂魄,更不知道怎样判断魂魄是否完整。
在场唯一的道士也只是空有个名头,他连道士基操——开天眼都不会!
顶着三人幽怨的目光,楚云谦淡定地放下书,拿起另一本。
另一本书讲的都是些阵法,镇压邪祟的、镇压厉鬼的、驱邪招魂的应有尽有,其中也不乏一些困住人的灵魂的、给人下咒的邪恶阵法。
叶琪看到那些恶意满满的阵法,瞬间跳了起来,大喊“看看,就说他不是好人,谁家好道士会带着这种有邪术的书?”
众人无法反驳,目前他们还不清楚常小姐的魂魄究竟是怎么回事,也无从得知老道士的动机。
“这谜团真是越查越多……算了,咱还是先搞定支线吧,不是说有头绪了吗?”唐夏揉了揉额角,提议把道士这条线放下,先做线索更明确的支线任务。
“而且那个春神也得好好查查,第六感告诉我,这一切和那个故事脱不了干系。”叶琪打着哈欠道。
忙碌的一天就在玩家们‘看似收获了一堆线索却又感觉啥也没得到’中结束了,大家互道晚安,带着满脑子官司各自回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