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076年3月21日,资福禅寺坐落在颍州城的南部,距离赵令畤的府邸仅有一里之遥。这座寺庙不仅是信徒们祈求心灵寄托的圣地,更是颍州城居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每逢一、四、七,都是颍州城热闹非凡的赶集日,而这一天,集市便设在资福禅寺的南面,山门外那片宽阔的广场上。
今日也是资福禅寺对外开放日,吸引了众多贫民、香客前来。寺前的空地上,彩色的帐篷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商贩们纷纷在此摆摊设点。寺院内,同样热闹非凡,露天摊位星罗棋布,琳琅满目的商品让人目不暇接。
寺院的三大山门前,商贩们摆满了各种飞禽猫犬、珍禽异兽,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第二三道门附近,则是玩具、杂物等日常用品的聚集地。靠近佛殿的地方,更是热闹非凡,书籍、古玩、图画等文化商品琳琅满目。佛殿后方的资圣门前,香药、土特产等商品也是应有尽有。
除了这些固定的摊位外,颍州城外其他寺院的师姑们也纷纷前来凑热闹。她们占据了佛殿两侧的走廊,将自己亲手制作的绣作、领抹、珠翠、头面等手工艺品展示出来,供人挑选。这些手工品不仅工艺精湛,更蕴含着师姑们的虔诚与心血,深受游客们的喜爱。
集市从凌晨时分便已开始热闹起来。五更时分,商贩们便纷纷将衣服、物品、书画、珍宝等商品摆上了摊位。随着天色的渐亮,第二拨商贩也按时登场,他们带来了羊头、肚肺、赤白腰子、鹑兔、鸠鸽、螃蟹等野味。叫卖声此起彼伏,宛转悠扬,为整个集市增添了不少生机与活力。
野味卖完之后,第三拨商贩便接踵而至。他们带来了具有特色技艺的小吃,如煎饼果子、肉夹馍、鸡蛋灌饼等。这些小吃都是现做现卖,香气四溢,令人垂涎欲滴。对于宋人来说,这些便是他们的朝食,也就是早餐。大概在上午九点左右,人们纷纷享用完早餐,开始了一天的劳作与生活。
宋人虽然一改之前古人的一日两餐惯例,实行一日三餐,但是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午餐,也就是中午是不吃饭的,他们的第三餐是在晚上吃夜市。
早餐过后,第四拨饮食商贩又陆续上市。他们带来了酥蜜食、枣锢、香粮果子、蜜煎雕花等各种美食。这些食品不仅口感丰富多样,而且营养丰富。
到了傍晚时分,第五拨买卖以梳妆用品为主。商贩们带来了何娄头面、帽子、梳子、领口抹额等日常用品,还有珍宝古玩、精巧玩具等文化商品。这些商品不仅满足了人们的日常生活需求,更体现了宋人对于生活品质的追求与热爱。
整个集市从早到晚都热闹非凡,人们在这里购物、交流、娱乐,享受着生活的美好与惬意。资福禅寺的集市不仅是颍州城的一道亮丽风景线,更是宋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为了配合此次行动,赵令畤等人特意向资福禅寺租借了五处地方,搭建帐篷布置桌椅,开展现场招工活动。此次招工不限男女,只要年轻力壮者,便可谋得一份工作。对于那些有一技之长的人才,更是直接录用,无需经过繁琐的选拔过程。
这五处帐篷位于寺院四处大门内和寺院南边广场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来应聘的人数实在太多,各坊的管事们也是轮番上阵,忙碌不堪。为了维持现场的秩序,资福禅寺特意请来了巡城差役协助管理。这些差役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在收了寺院100两银钱的茶水费后,也只好全面接管了寺院的安全和交通疏导工作。寺里寺外,到处都是巡城差役的身影,他们严谨地维持着现场的秩序。
招工铺见巡城差役的到来,明白已计策得逞,便不再继续招人,而是开始卖力地喊叫,引导民众前往城东去应聘。此时的赵令畤被人抬至佛寺内一处高地,他俯瞰着寺内寺外的人山人海,心中满是羡慕和期待。他默默地在心里说道:今后城东也要有此光景,而且要日日如此!这才是文明该有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同等人也陆续扮成游集市的路人,悄无声息地进入了佛寺。他们在佛寺的关键人物、账房、库房等重要位置布控完毕,只等欧阳三上那边先乱起来,等待富商们的挤兑潮的出现。
参与行动的所有人的心情,都如同买彩票等待开奖的那一刻一样,急切又紧张。虽然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进行,而且还是有心算无心,但大家都希望这场行动能够早点结束。
午时刚到,该来的还是来了!马车、轿子纷纷涌向资福禅寺,甚至有的豪富士族直接骑马而来。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每个人都带着大量的家丁和护院,目标直指资福禅寺的账房。
此时,那100两茶水钱的重要性凸显了出来。巡城差役们把手四处山门,拦住了富豪们的队伍。严禁武器和护院进入寺院,巡城差役们用一身虎皮震慑住了涌来的众人。游客和香客们见势不对,也开始有序撤离。
巡城差役开始执行第三步预案,派人骑马通知早已以维护治安之名,屯守附近的厢兵开始收网。挤兑潮开始了,没有人去阻止,也没有人去解释为什么要挤兑。资福禅寺如此多的差役,让这些富商们深信,欧阳三上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们认为差役现在未行动,只是在等待上面大人的命令。于是,挤兑的风潮更加剧烈了。
厢兵的出现,更是让这些豪富们感受到,风雨欲来的压迫感。直到厢兵接近四方寺门,所有人忽然感觉道,似乎有根针扎破了一个水球,耳边同时响起“嘣~~~~!”的一声巨响。官府终于行动了!
如同烟花般绚烂,在寺里寺外,在寺院的各个关键位置和关键人身边,厢兵们同时行动了起来。信号就是所有厢兵同时用长矛矛尾敲击地面的声音。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豪富名士们的心中同时响起了玻璃破碎的声音。
厢兵迅速控制住了寺外,所有护院都抱头蹲地;巡查差役则控制了寺内,所有和尚被关进了万佛殿;名仕豪富和家丁被分开,分别被关在文书阁和普贤阁;周同则带人控制了账房、库房以及宗本禅师和主持们。
此时,赵令畤出面了。他在寺院转了一圈后,命令厢兵把各家护院放了,让他们各回各家。对于不愿离开者直接打残,并叫人通知冬雪派账房先生过来,协助处理后续事宜。接着,他又来到了关押家丁的文殊阁,偷瞄了一眼里面的情况后,让张三派人对所有家丁进行搜身,确保一片纸、一文钱都不得带出文殊阁。搜身之后的家丁被放归回家,赵令畤又命张三通知府衙押司(书写文书的人员)过来,协助记录和处理相关事宜。
赵令畤又来到了万佛楼和普贤阁转了一圈,查看了一下关押的情况。最后,他坐在宗本禅师面前喝茶。宗本禅师闭目诵经,也未搭理赵令畤。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和紧张,但赵令畤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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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本禅师禅房的宁静,原本是被视为修行者内心的平和与宁静的象征,然而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太久。王福急匆匆地跑进来,他微微俯身在赵令畤的耳边轻声耳语道:“账房先生已经到了。”
赵令畤并不避讳老禅师在场,他淡淡地说道:“要他们立即清查账房。”王福闻言,立即转身出去办事,禅房里只剩下宗本禅师、赵令畤和李师师三人。李师师轻轻为公子和禅师沏上一壶清香的茶,老禅师则闭目念经,赵令畤则躺在躺椅上,闭目养神,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没过多久,张三也跑了进来,他同样贴近赵令畤的耳朵,低声回报:“押司们都到了,家丁们搜查完毕,没有什么斩获。”
赵令畤微微点头,说道:“你去万佛殿核查度牒;让押司们去普贤阁录口供搜身,所有文契全部扣留,只要交代清楚,便可以放回。”
当张三离开后,宗本禅师不再继续念经,他睁开眼睛,看着赵令畤,带着一丝疑惑问道:“赵施主,您此举意欲何为?”
赵令畤轻轻摆手,说道:“吾并非官府中人,只是来此寻禅师品茶。”
宗本禅师微微皱眉,继续道:“吾资福禅寺素来与人为善,并未得罪施主,如此行事是否有些过了?”
赵令畤再次摆手,说道:“吾只是来喝茶,与吾无关。”
宗本禅师不再言语,继续闭目诵经。半个时辰过后,张三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准备贴耳汇报情况。赵令畤却摆手阻止了他,说道:“直接说便是,无需遮遮掩掩。”
张三拱手说道:“经查,万佛殿内共有1032人,其中有112人没有度牒或未查找到度牒。”
赵令畤听后点点头,沉思片刻后说道:“吾建议啊!将主持们都带过去,让他们一一辨认这112人,并录下口供;确认他们是否为和尚,是否为资福禅寺之人。同时,也让这112人辨认这些主持,确认是否都认识,是否为资福禅寺的主持,以及各自的职务。在辨认过程中,所有人不得开口说话,只能书写记录。而且,三份口供必须完全一致方可。若有违反规定者,初犯杖责10下,屡犯则翻倍处罚,杖责后继续录口供,直至符合要求为止。若二人口供有出入者,均受鞭刑5下,然后继续录口供。”
张三再次离开后,这回宗本禅师显然有些不淡定了。他坐在禅房中,面色凝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终于,他开口对赵令畤说道:“赵施主,佛门本是清净之地,容不得任何纷扰。然而,张施主今日的行为,似乎有些过了。”
赵令畤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地说:“出家人不打诳语,如若说了谎话、假话,吾想佛祖也认为受些体罚,是对的。”
宗本禅师闻言,眉头微皱,争辩道:“那也应由寺主来判决此事,而不是施主。”
赵令畤闻言,脸上露出一脸迷惑之色,他看了看屋外,说道:“是吗?那这事老禅师估计得和吕大人去说了。”
宗本禅师闻言,平和地问道:“不知吕大人对此事有何看法呢?”
赵令畤摇了摇头,叹息道:“也没啥!不知为何有如此多的颍州豪富,都一齐跑寺院来是干啥?”
宗本禅师闻言,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施主们在长生库存了些善款,以此祈求来世的福报。”
赵令畤闻言,轻轻抿了口茶,随即躺回躺椅,闭目养神,似在思考着什么。宗本禅师见赵令畤没有回应,便继续道:“佛门本是清净之地,亦是首善之地。若修堤筑坝等善事需要善款,公子只需一声令下,资福禅寺定会倾囊相助,为城中信众尽一份绵薄之力。”
赵令畤闻言,缓缓睁开眼睛,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说道:“首善之地?世间皆是痛苦,追求自身修行往生极乐?而且是众信众供养,而往生极乐?再去极乐世界修行?不在世间普度众生,让众生脱离苦海!这是哪门子的佛?
宗本禅师闻言,心中不禁一阵叹息。他闭目转着佛珠,缓缓说道:“佛告阿难:‘彼国菩萨,皆当究竟一生补处。除其本愿,为众生故,以弘誓功德而自庄严,普欲渡脱一切众生。’公子所言虽有理,但佛法无边,普度众生亦是佛门弟子之责任。我们虽在佛寺内修行,但心中始终装着世间众生,时刻准备为他们提供帮助。”
赵令畤冷笑一声,说道:“出了佛寺,众生皆苦,还要供养你们这些人,而你们就在佛寺内普度众生吗?如果众生供养吾,吾必将让他在生前就脱离苦海,衣食无忧。佛传入这片土地也有1000年了吧,为何世间还是苦?为何还要灭佛?因为你们这些人只活在佛寺中,天天闭眼诵经,从不睁眼走出佛寺;从不用自己的心去体谅信众的痛苦,用自己的双手去帮助信众脱离苦海!呸!”
宗本禅师闻言,不禁长叹一声,宣了个佛号:“阿弥陀佛!”随后便开始默默诵经,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张三匆匆进入禅房,向赵令畤禀报道:“公子,普贤阁的豪富们都招供,他们的文契和供述都一一对上了,还有相互间的佐证,都能相互印证。他们都按您的要求连写了三遍供词,内容近乎一模一样。”
赵令畤微微点头,说道:“很好,让他们画押后都放了吧。把证物拿去账房核对一下,看看是否有出入。顺便转告那些豪富们,若发现他们弄虚作假再次被抓,可是要抄家的!让他们好好想想,别自误前程。”
接着,赵令畤又对张三吩咐道:“让管库房的和尚把平时的工作也详细交代清楚,和豪富们的供词相互印证,看看是否有遗漏或矛盾之处。”张三应是之后,便迅速退出禅房办事去了。
宗本禅师看着赵令畤,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无奈。他叹气道:“公子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不要再为难僧众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赵令畤闻言示意李师师,让她给宗本禅师送上笔墨纸砚。随后他说道:“本寺素有借贷业务,不知利率如何?若借1000铜钱,到手能有多少?到期还贷时又需还多少?”
宗本禅师平静地回答道:“借1000文铜钱,到手只有900文。到期需还1300文。”
赵令畤眉头一皱,继续问道:“若逾期未还呢?是按1000文算本金还是1300文算本金?”
宗本禅师面无表情地说道:“自然是按1300文算本金。”
赵令畤叹了口气,问道:“那借贷一期是多长时间呢?”
宗本禅师没有隐瞒地说道:“一个月。”
赵令畤听后,目光微沉,淡淡地说道:“这便是那所谓的九出十三归吗?利滚利,利复利,如此高额的利息,在这首善之地,做如此买卖,如此高的利息合适吗?你们拿着豪富的善款,却行不善之事,这真的符合佛家的教义吗?”
赵令畤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难怪历朝历代都有灭佛事件,看来并非空穴来风。禅师,你们真的应该好好交代长生库的交易,每一笔寺产的来历,都需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示意手下将他抬出房间,望着天空,叹息道:“修行本是修心,修佛本是修性。然而你们,终究修的都是自己的佛,却把真正的佛心丢了。嘴上说着普度众生,却做着魔一样的行径。这样的极乐世界,也不过是虚妄一场。”
长生库的事情,终究被摆到了明面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隐瞒得住。豪富、僧众、账本,无一不成为调查的焦点。赵令畤甚至派人前往许多借贷人家中,一一录下口供,力求还原事情的真相。
事态的发展已经明朗,已不是谁想隐瞒就能压得下去的了。宗本禅师在强大的压力下,最终也提笔按照赵令畤的要求开始书写供词。直至深夜,所有工作才忙完,许多人此夜无眠,都在焦急地等待府衙的消息。
尤其是那些有大笔款项还存放在资福禅寺的富豪们,更是心急如焚。他们担心自己的财产会因此事受到牵连,更担心自己的名誉会因此受损。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他们除了等待,也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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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把赶集按季节性分为:《成都古今记》载:“正月灯市,二月花市,三月蚕市,四月锦市,五月扇市,六月香市,七月宝市,八月桂市,九月药市,十月酒市,十一月梅市,十二月桃符市。”非季节性的,如菜市、渔市、米市、茶市、酒市、马市等。还出现了节日性的比如一年一度的庙会,也是赶集的一种。《清明上河图》中就将当时的集市描绘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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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记载,王安石变法中“立新法本以为民,为民有倍称之息,故与之贷钱”。青苗法规定,每年正月三十日前农民可以申请贷夏料,五月三十日前申请贷秋料,借贷可以是钱币,也可以是粮食等实物。夏料、秋料的归还期是当年的五月和十月,即每期约5个月,“各收息二分”,算下来年利息高达近50%,但相对于“倍称之息”仍算是“优惠贷款”。王安石变法失败后,青苗法也被废除,《续资治通鉴长编》记载,此后“贫者必取于豪右之家,而有倍蓰之息”,“蓰”指的是五倍,“倍蓰之息”指的是一倍至数倍,尤甚于“倍称之息”。
宋代称为长生库,不仅寺院开办,一些有钱的地主、商人也开办,随着业务量的增加,借贷成本也不断下降。为了与同行竞争,质库不断降低收息标准,据南宋报国寺碑刻记载,当时寺院开办的长生库收取的借贷年利息在24%到30% 之间,另据南宋时编纂的《名公书判清明集》所载官府判案案例的记载,由地主、商人开设的质库,收取的借利息还要更低一些,年息在17%至20%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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