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咬金慢慢地低下头。
“大家都吃得很饱。”
“活下来的九千八百三十一人。”
“没有人愿意回到长安。”
林川抬起头,无可奈何地挥了挥手。
“罢了,由他们去吧。”
“杀回长安,我自己一个人就够了。”
程咬金的表情骤然变化,连忙说道:“林将军,我认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不必急于擅自行动啊!”
“一旦跟上面翻脸,那就再也没有回头之路了!”
“噌!”
林川把宝剑收回剑鞘,一下站了起来。他锋利的目光让程咬金几乎不敢正视。
“阿丑啊,人是会变的。”
“这世上有许多能够共度患难的人,但能共享富贵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更何况是皇帝呢?”
“到现在为止,不论是世家在背后操控,还是上面出于无奈,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话毕,他掀开大帐,迈步走出去。
帐篷外面,无数的士兵像木桩一样笔直地站立着。
训练场上,一面面破旧且满是血迹的旗帜随风飘扬。
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林川,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个答案。
林川站在点将台上,声音坚定。
“愿意跟随我去杀回长安的,跟我来!”
“不愿回去的兄弟,我不会勉强。”
“带上银两,回家去吧。”
说完,他静静地站着,剑鞘立在地上,双手搭在剑柄上,慢慢闭上双眼,仿佛在等待将士们的抉择。
这就是他林川的决定,独自承担。
这一战,凭他的武艺或许能安然无恙,但他麾下的兄弟们却要面临被称为叛贼的压力,忍受家人被官府追捕的风险。
甚至,即便是杀回长安后,是否能活着归来,都还是未知数。
因此,他让手下的将士们自己做出选择。
他不能自私到为了自己的愤怒,而拿那些追随他多年的兄弟们的生死开玩笑。
这次西征归来,对他们而言,活着已经变成了一种痛苦。
他们所失去的,实在太多。
训练场上的气氛异常沉重。
终于,有一名士兵行动了。
他大步走到点将台下,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他的眼神,十分沉重。
“林将军,牺牲的兄弟们托付我照顾好他们的家人,我不能再跟你一起去长安了。”
“请代我向魏监军问好。”
“征西军的兄弟们,林将军,后会有期!”
说完,他大步起身,背上行囊,里面一盒盒装的是骨灰。
他要走遍大唐全境,从蜀川到岭南,从幽州到江南,寻找那些战友的亲人,送完这最后的一份遗物。
对他来说,作为征西军的一员,活着并完成这项任务,已经是最后的责任。
在他之后,又有第二名士兵来到台下。
同样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这一生,不敬畏天,不敬畏地,唯独尊敬林将军。”
“我不会跪拜君王和权贵,只认征西的军旗!”
“以后如有召唤,一声将令,哪怕肝脑涂地,我也将立刻奔赴账前!”
“今日暂别,后会有期。”
林川此刻的呼吸变得越发沉重,然而仍旧沉默不语。
他矗立在高台上,犹如一座雕塑。
台下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颤抖,隐约夹杂着泪水滑落的声音。
“林将军,当您的兵,我从未后悔过。”
“林将军,实话讲,我已经累了。”
“我们从突厥打到高句丽,从岭南杀到吐谷浑,整整七年了。”
“我不想再打了,和我一起入伍的兄弟们,没几个还在世。”
“原本想着跟那几位老哥打好这一仗后,就回家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惜啊,他们都没能回来。”
“林将军,家中的父母年岁已高,妻子还很小,我不能跟随您去长安了,这辈子脱下铠甲归隐田园,也就满足了。”
“林将军,后会有期。”
说完,他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在黄昏的暮霭中消失不见。
接着,第四名、第五名……这些从边疆归来的将士们,纷纷离开,一一与林川告别。
自始至终,林川未曾睁开眼睛。
他的表情冷漠如常,好像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最终,训练场上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睁开眼睛。
眼前整整齐齐地站着四百人,不多也不少,正是他此次战役仅剩的精锐亲卫。
这群镇北军的壮汉,每个人都站得笔直威武。
他们没有说出任何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