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羽不知道自己猜测的对不对,毕竟carla从未在自己面前在这个方面有过任何的表示,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carla来自外放的法国,如果真如自己猜测的那样,应该早就会各种表示。
至少也会让自己知道,可是都没有,她内敛的收起自己的情绪,一点一点的浸入,带着卑微,习羽又觉得自己猜的没错。
油麻地对于习羽来说永远像是过路,介于旺角和佐敦之间的空白地带。
习羽来过却从未驻足,仔细回想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来过carla的公寓,即使街道门牌自己了如指掌。
carla公寓的楼下,习羽在林屿宁的副驾驶坐了很久,久到习羽都觉得时间凝滞。
林屿宁就在一旁看着习羽眼神放空,不断缠绕揉搓的双手暴露了心绪,习羽情绪很少外显就连动作也是。
在林屿宁的眼里习羽的紧张已经溢了出来,超出了她自己所能控制的界限。
温热的大手抚上,骨节分明的长指正好将习羽的双手完全包裹,刻意避开了伤处。
“不要预判,或许见到她后,其实什么也没有,有可能是我们太关心她了。”
习羽点了点头,开了车门,一步一步的往carla的公寓挪,品牌公寓配套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前厅,午后没有什么人,狭小的电梯箱内,习羽感觉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
和习羽租住的公寓不同,carla的公寓设计和酒店更像。
出了电梯长长的走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门,习羽数着门牌号终于找到了carla的公寓,楼道只有尽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窗户并不透光,明亮的顶灯打下,习羽觉得分外刺眼。
在carla的门口转悠了很久,手触上门铃还没按下就会触电似得闪开,习羽也不知道这一进去,如果真的得到的是肯定的答案,那往后她们该如何相处。
和漫长的夜不一样,carla在此刻更期盼自己能拥有一丝睡意。
身体极度疲乏,刻意换的黑色遮光窗帘还是不能完全阻碍光从点点缝隙中漏入,几束不显眼的光刺进来照在皮肤上带来像是会割破血脉的疼痛。
carla瘫坐在床边,屋内漆黑一片,不知道哪层楼哪个房间不间断的传来砧板剁肉的声音,片刻的安静都寻不到。
酒精的加持下整个人恍恍惚惚,好不容易声音停止,整个人陷入辽阔无边的安宁与寂静之中。
刻意选的长毛地毯,在这个四季不太分明的城市,这种不好打理又吸汗材质的地毯carla当初找了许久,满是问题但carla极爱。
她倚靠在半人高的毛绒玩偶上,手上的香烟渐渐燃尽,最后被丢弃在水晶玻璃的烟缸中。
多么想睡一觉,即便是这一觉长眠不起,也好过现下灌顶的无力感,借着酒精和尼古丁的气焰消磨时间。
公寓的隔音不是太好,总能听到年轻人用力开门关门的声音,还带着稀稀疏疏的脚步声。
习羽在门外徘徊了许久,只是因为林岛安的提醒和自己不知道哪里来的笃定的猜想,就这么出现在了carla的门口,她甚至不知道此刻的carla在不在公寓。
清澈透明的玻璃罐中塞满了各种颜色的药片,校医院开的药总是那么可爱,即便是同一种药也有不同的颜色。
马卡龙的色彩仿佛在暗示它们带着甜味与希望,积攒了那么久的药片满满当当的也塞了整整一罐,木塞塞的很紧,仿佛只要不用尽全部的力气就很难将它拔开似得。
手机静静的躺在地毯上,触手可及的地方,被地毯的长毛半遮盖着。
carla选的地毯质量真的很好,这地毯已经用了三年多,地毯的毛也没有全部被压实过,稍微打理一下它就能坚强的挺立起来。
carla挣扎着还是拿起了手机,无端的心悸,她还是抵不过强大的求生欲望,她不想就这么消磨自己,但如果这样结束自己还是有些许的畏惧,那个她放在内心深处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
微信界面的置顶就只有一个,carla挣扎着点开聊天框。
习羽不爱发表情也不用任何的表情包,可是聊天框内的每个单词在carla的眼里都是那么的掷地有声。
「Uno,我有些话想和你说,你最近有时间吗?」
carla当然知道自己想要当下即刻见到习羽,可她还是选择给习羽发送讯息。
像是往深渊里抛入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要等很久才能看得到石头入水带来的涟漪,她没得选只能等,或许等习羽回复的时候,自己可能会改变主意。
信息发送出去的那一刻,carla同步听到了iphone特有的微信信息提示声响。
carla按了按耳朵,生理性的躁郁已经发展到了幻听的程度了吗?还是说世上真的有那么多巧合。
语音进线,carla抬手按了接听,两边持久的沉默。
“你在哪?”
“公寓。”
“公寓密码?”
“”
酒精让carla变得迟钝,机械性的习羽问一句她就答一句,完全没有思绪习羽为什么这么问,玄关处传来密码按键的声音与通话里的声音延迟共振。
声音截止,伴随着咔嚓的声音楼道内高瓦数的白炽灯光闯入,carla抬手遮挡指缝中就看到她藏在内心深处的那人。
语音挂断,习羽站在地毯的尽头,看着半躺在地毯上的carla,嘴角略带抽搐。
“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抽烟酗酒。”
carla无措的拢了拢身边的酒瓶和烟缸,无用的行为,现下是避无可避了。
习羽穿了件白色的法式衬衫,内搭了竖纹的白色背心,很衬她。
这两件都是carla帮忙挑选的,微弱的光束挤进来,carla只能看得到习羽的残影。
见carla没说话,习羽扫视了一圈,得益于从小吃了太多的蓝莓,习羽的视力极佳,就连在如此昏暗的环境下,习羽仍然可以一眼看到了她要看的东西。
那个装满了五颜六色药片的透明玻璃罐子,蹲下拾起它,手里转了一圈,药片上的标识很模糊。
“这是什么?”
习羽轻声问她。
“这几年医生开给我的药。”
“我知道这是药,我想知道这是什么药。”
习羽的眼里噙了泪水,从小到大哭的次数都没这一年多。
习羽觉得自己有些无用,除了手里抓住的这只药罐,竟然不知道从何问起。
“美素玉、喹硫平、择思达、思瑞康、来士普和阿米替林。”
carla机械性的重复着这些药片的名称,习羽听着完全陌生的药品名称,跪坐在她身旁,轻声询问。
“那,这些药是治疗什么的?”
呼吸里带着轻微的急促,carla像个犯错误的小孩子一样,头埋得很深,声音微弱又缥缈。
“双相情感障碍和抑郁症。”
看了眼烟缸旁边的黑色主色调的烟盒,「Smoking Kills」的标识很是显眼。
这烟习羽认得,她给林岛安买过,万宝路西瓜双爆。
习羽拿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薄荷和西瓜的混合香味扑鼻而来。
carla伸手想拦又收了回去,就着点点透进的阳光看着习羽用了狠劲儿捏碎了过滤嘴上的红绿两个爆珠。
防风的打火机冲出一柱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受伤的手指夹着那根烟品吸一口,习羽以为会呛,但没有,甚至没有她讨厌的烟味,烟气爆满一股水果冲击鼻腔,甜甜的带着一丝凉意。
缠着绷带的手指夹着烟搭在烟缸的上方,一小团火焰在指尖燃放,烟雾慢慢升腾在屋内渐渐散开,弥漫在周围的空气中,等到橙色的火光燃尽,习羽才又开了口。
“为什么不按照医嘱吃药呢。”
carla抬头望着习羽,她在等习羽的质问,问自己为什么不告诉她病情,问自己为什么酗酒抽烟,可习羽都没有,为什么不按时吃药,吃了药感官过载的痛苦不还是会在么。
carla不知道如何向习羽描述感统失调每分每秒给她带来的痛苦,触觉、味觉、听觉等所有的直觉过于敏感。
外接的一切细微的刺激时刻都会涌入大脑,外界的信息过多大脑宕机,让她会变得异常烦躁易怒,药能起多大的作用,而这些仅仅只是双相情感障碍。
不需要如此安静的环境,carla也能很敏感的感知到习羽此刻的不同,昏暗中明亮的眼眸一闪一闪的看着她,可她还是无从说起。
该从哪里讲呢?
讲她因为情绪不定被抛弃的过去,还是谨慎讨好和善的养父母,还是说她对她产生的想要触碰却一而再再而三收回的感情?
“我想变成猴子,在热带雨林里,攀着下垂的藤蔓荡来荡去。”
法语的浪漫感在此刻被无限放大,习羽此刻感受到自己文艺的时候,如果对方不在同一情绪中时是多么的令人生厌。
carla的眼里暗淡无光,习羽手里捏着那罐药片,质问眼前的人。
“在给我发信息前,你是不是打算一次性吞掉整罐的药?”
“其实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太累了,但我舍不得你。”
轻柔的能掐出水一般的声音,在习羽的耳边轻述,两人很像是在调情,完全不像在谈论自缢这样沉重的话题。
习羽起身,颓丧的跪立在carla面前,轻轻揽过她,狠狠的将她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言语在此刻多么贫瘠。
看起来健美的身材揉进怀里才发现隔得生疼,运动产生的多巴胺也难以抵抗躯体化的僵硬,过往看过的文献以一种生动的方式砸向了习羽。
carla什么也不必说,习羽也明白了大概,和生命相比,感情又算的了什么呢。
或许是独自坚持了太久,爱意四散释放了carla内心深处囚禁了多年的猛兽,习羽被猛地摁在床沿,carla跪立在她面前,眼神对望犹豫了片刻。
习羽眼看着carla将一旁的半杯酒猛地饮尽,那富士山威士忌杯还是她送的。
她自己也有一个,不过自己用了后才发现这威士忌杯并不适合喝威士忌,底部的山型凸起会将冰块顶起,需要倒满一整杯才堪堪将冰块没过。
carla这杯里面的酒看起来不像是威士忌。
下一秒carla倾身而下,席卷着味道的唇舌闯入,习羽才知道那是龙舌兰,清新又烈口的龙舌兰,伴着烟熏、橡木和草本的味道。
carla浅尝辄止给足了习羽避开的机会,可习羽没有,一副任她宰割的模样。
她抵抗不了这样的习羽,在离开的下一秒眼神迷离又狠狠吻下,刚刚的温柔消失殆尽带着猛兽般的凶狠闯入。
这一刻,习羽是绝望的,她设想了无数的可能与回答,也从没想过是以这样的方式确认自己的假设,眼睁睁的看着carla变得凶狠肆意妄为,沉沦在爱意编织的捕兽网内,她无法拒绝carla,但也给不了回应。
如果此刻的carla睁开双眼,便能与习羽迷茫而空洞的双眸对视,可carla没有,她沉浸其中从小心的舔舐到冒冒失失的闯入,汲取甘甜,像长久离水的鱼乍然翻腾进了一汪泉水。
头发被磋磨的散乱,衬衣的领口满是褶皱,即便是颈侧传来被吮吸的轻微胀痛与湿润,习羽都没有丝毫的反抗。
血腥味在口中晕染开来,耳畔传来了一句法语,是carla最后的献祭。
“Je t’aime à la folie.”
[我爱你到痴狂。]
“你已经让我知道了。”
习羽刚刚的慌张竟一扫而空,像极了一个已经拿到病人确诊病例的医生,前路虽然漫漫,但好歹局势已经尘埃落定。
“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可以托举你的人,刚刚你快乐吗?”
习羽起身将遮光的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隙,阳光挤了进来照在carla的脸侧。
carla没有伸手去遮挡,逆着光习羽看到的还是那个carla,原本就不艳丽的口脂被晕染的更淡,白色的肤色透着股清丽。
侧身坐在carla一旁,和她对视,习羽想要得到carla的回答。
“你这是在怜悯我吗?”
carla没有避开,她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心中的那点不舍在作祟。
“我确实不能以你期望的方式回应你的感情,但是你对我很重要。让我以我接受的方式配合你也好,让我永远离开你的生活也罢,只要你是开心的。”
不涉及生死,习羽觉得自己一定会像个胆小鬼。
她无法回应carla的感情,可能会选择直接的消失在carla的生活中,可现实却逼迫着她去面对,面对着可能有一个生命系在她的行动上,行将差错一步都会终生悔恨,她不得不屈于委蛇。
carla不再看习羽,语气淡淡的。
“谢谢你,你走吧。”
习羽跌坐在carla身旁,抄起一旁整瓶的龙舌兰一口气灌了小半瓶,呛了半口气。
辣,太辣了,从口腔只蹿到胃里,带着股抽痛,颓丧的看着carla。
“如果你需要,我今天可以陪着你。”
“你能陪我多久?一天?一年?十年?还是一辈子?你已经做了你能做的,我已经好多了。”
carla的情绪收敛的很好,她本也没有期望过习羽能够有什么回应,她太清楚习羽对这个世界的疏离感,能踏入她的世界半分,carla已经觉得足够幸福。
“那你还要不要和我一起晨跑。”
carla晃了晃手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等待你的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