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破的瓷器,一点点的粘好,可能不如往日也可能比以前更好看。
出了院后,习羽很少坐地铁了,像极了怕被撞的瓷娃娃,巴士的好处是不拥挤,多数的时候能保证一人一座。
红色的双层巴士驶向罗湖口岸,遇上几个小孩上层下层的乱窜。
整个车内小孩玩闹的声音不断的回响,习羽坐在二层第一排的角落,看着眼前的风景变幻。
一出口岸,李舒然的妈妈就等在那里。
习羽和carla第一次见到李舒然的妈妈。
个子很高,利落的短发,穿了件浅灰色的休闲卫衣配了浅色的牛仔裤,透着自信的健康的美,和李舒然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出年龄差别。
“我妈,李铭伽,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李舒然和妈妈的相处方式更像是朋友,连把妈妈介绍给习羽和carla的口气都是带着些小炫耀的心情。
“别当我是长辈,叫我铭伽姐就好。”
长辈一随和,小辈就轻松了,习羽和carla也就是几分钟就和李舒然的妈妈熟络了起来。
李铭伽这次来是给她们三个来送车的,既然来了深圳。
即便是不去家里,总是打车也太麻烦了,目的达到了李铭伽半道就下了车,换了李舒然来开车,离开前还祝三人玩的愉快。
“然哥你赚了,有铭伽姐这样的妈妈,领先全国百分之九十的九零后。”
“在深圳这个地方闯荡,总要有足够的包容度。”
carla坐在副驾驶,用手机连接了车载蓝牙,随机播放的歌单第一首就是《三个人的探戈》。
巧了,三个人都喜欢陈奕迅,Eason的这首歌曲太小众。
除了每个音调都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之外,比其他的抒情歌曲要更应景,至少听起来很是欢快。
三人行,可以斗地主。
三人行,必有电灯泡。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相比到达目的地,三个人都很喜欢沿海公路,自己开车的好处就是可以随着心情控制速度。
除夕这天的下午整个海滨公路半天都见不到一辆车驶过。
李舒然把车开得极慢,午后被绵延的很长很长。
从朋友的角度来看,习羽觉得她们三个难得相逢。
就像在此刻,车内没有一个人讲话,但就是觉得舒畅和安逸。
玫瑰海岸不远的地方,三层的独栋民宿。
客栈的老板是只叫molly的狗,一只纯正的黄色中华田园犬,是个妹妹,长得比柴犬清秀了十倍不止。
狗爹是客栈的实际经营者叫陌里,客栈叫做陌里花园。
一层是客厅和开放厨房,连着户外的花园和泳池,可以做饭可以聚会。
二层像是青年客栈,一男一女两个房间,每个房间10个床位。
三层有三个大床房,习羽预订了两晚。
到客栈的时候是傍晚,习羽熟练的在大码的加绒卫衣外又给胳膊戴上了护具。
李舒然边帮忙边疑问。
“不是不用戴这个了么?”
“你不觉得戴着这个很酷么,像机器人一样,主要呢还是要提醒看到我的陌生人,别碰我,我是伤员碰不得。”
“说得还挺对。”
2月的深圳乱穿衣,习羽是卫衣短裤,carla是长裤长袖还套了个外套,李舒然是短袖卫裤。
三个人随意的走在街上,冲撞了南方本就不太分明的四季。
路过一家生活小超市,习羽指了指放在门外的冰柜问另外两人。
“雪糕吃不吃?”
东北大板,一定要用咬的,一口咬下去奶香四溢,不能舔会冻舌头,搞不好还会粘舌头上。
三个人咬着雪糕,步伐散漫,遇到卖烤肠的习羽又走不动道儿了。
“这烤肠可是我中小学时期的最爱,就得是这种廉价的淀粉肠,一点肉渣都不能掺,才是最好吃的。”
习羽感觉到了,无论自己怎么作妖,carla好像都不会再有以前外出的那种笑容,她是碎了后粘好不好看的那个瓷器。
整条街都没什么年味,卖吃食的、卖用品的、甚至是丧事店都在正常的开门营业。
三人像是闯入了一个空间错层的生活街区,一切都照常运行,只不过这天是除夕。
陌里从小在澳洲长大,这个独栋别墅原来是家里的祖宅,也算不上是别墅,就是一栋好一点的邨屋。
大学毕业赶上自媒体的兴起,陌里就成了个斜杠青年,民宿是他自己一点一点装修的,保留了些儿时的记忆,又加了些客家的元素。
民宿里还有一个长租客,一个来自西班牙的女生carmen,养了一只八哥和沙皮混血的狗叫coco,丑萌丑萌的,平常就和她睡在床上。
回到客栈,习羽在客厅里逗狗,逗了半天只有molly理自己,剩下那家伙只知道在地板上打滚。
carla来了用英文说了声坐下,两条狗竟然一起坐下了,太搞笑了,原来coco听不懂中文。
“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当一只小狗。”
carla随口的感叹让习羽和李舒然都内心一酸。
说不上来,总感觉这次出来什么都变了。
她们之间明明什么隔阂也没有,可就是回不到过去那个状态了。
也只有carla自己知道,现在的她反而更自在一些,因为不在乎,没有什么可在乎的了,三个人中不想回到过去的只有她。
玫瑰海滩是习羽特意选的,这里的海滩有干净的沙滩。
沙滩上还有椰子树,入了夜三人每人提溜了一瓶啤酒往海滩走,刻意的错过了日落的时间点。
习羽从口袋里掏出三个黑檀香木的火折子打火机,指了指沙滩上的一堆东西。
“我拜托陌里帮我准备了很多烟火。”
老祖宗的智慧就是厉害,虽然是充电的版本,但用口一吹就能点起火来的火折子用的顺手极了。
李舒然胆子大,点燃了最大的那一盒烟花,目送着那点点火光升到空中,在眼前炸裂开来。
“我们三个一起点吧!”
carla指着其中的三箱烟火。
同一个时刻,同时升上天空,不同的形状在空中同时炸开。
三个烟花在空中交错着,绽放着,融合着,美丽着,确实好看。
兴致一起,一切的困扰就被抛之脑后,除了在天空中融合,在地上也可以。
一模一样的烟花棒在沙滩上插出想要的图形,烟花没有特制的图案,在地上摆成什么样子,在空中炸开就是什么样子。
原本是习羽拿着拍立得一直在拍,拍出来的照片塞满了卫衣的帽子,倒腾照片的功夫,拍立得被carla拿走,习羽也没拦着,随她去了。
去年这个时候,三个人在盐水镇,被蜂炮近距离的击打。
今年,在沙滩上,三个人炸响了几十种不同类型的烟花,感官碰撞。
疯狂了半个夜晚后,最后依依不舍的竟然是手中的仙女棒,挥洒着星星点点在沙滩上肆意的奔跑,直到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三人栽倒在一处。
“你们知道我最怕什么吗?”
carla向天空喊去,不带一丝回响。
“什么?”
习羽和李舒然对视,双手将声音送上天空。
“别在避讳了,别在小心翼翼,别在谨慎的避开所有的让我不开心的事物了,可以吗?”
carla起身看向躺在沙滩上的两人。
习羽盘腿坐在沙滩上,抬头看着carla。
“其实我看着别人谨慎的怕我受伤的时候,我也难受,但一到对你,我也会不自觉的避开让你难受的场景,人和物。”
“结果最后大家都难受!”只有李舒然还躺在沙滩上。
“人类可真拧巴。”
习羽这声感叹多多少少带着些委屈。
林家的新年聚会,这么多年还是那一群人,去年多了个习羽。
今年林岛安没有把妹妹仔拐回来,习羽人没到,和去年同样种类的两束花却到了。
一束送给Félix,一束送给Anita,两束花都写了便签,习羽离港前留给花店的。
今年的林岛安没有像往年那般颓丧,因为家里有一个比他还要颓丧的。
落地窗前,还是那个位置,林屿宁席地而坐,倚靠在沙发上。
林岛安递来一杯椰奶清酒。
“你俩现在什么情况?”
“没有什么情况。”
林岛安都没说是谁,林屿宁就回答他了,他的确在想习羽。
接过那杯透明质地的酒,一口下去,雪利咖啡、椰奶、菠萝、柠檬、豆蔻,朗姆,口味层次太过于丰厚。
这酒也就是Laura才能调的醇香适口,多一分少一分,都不会是清爽又轻盈的口感,后调的咖啡香在嘴里迁转盘旋。
“这小家伙,你不联系她,她就能在你生活中彻底的消失。”
说着林岛安就给习羽拨了视频通话。
可不是么,习羽这学期还是没有选林屿宁的课,住院期间林屿宁事无巨细的照顾了她五周。
那一晚后,林屿宁刻意的控制着,没再和习羽有过任何的亲密接触,林屿宁在等,他想等习羽本科毕业,才没有任何的行动。
出了院后,习羽竟然没联系过他一次,林屿宁梗着脖子等到了过年,他不去找她,习羽像是在他的世界中消失了一样。
“小没良心的!”
习羽接的很快,接通就看到林岛安的脸,以及听到林屿宁的那句嗔怪。
“大哥,过年好呀,替我向Félix、Anita还有阿公阿婆问好!”
没良心是吧,习羽还能更没良心,故意漏了一个。
林岛安瞥了眼林屿宁,满脸的不高兴,还不忘往手机屏幕上看,这别扭劲儿一点都不像他,故意把屏幕往他那边挪了一下。
“这么开心呀,干嘛呢。”
“我们在海滩放烟花呢。”
习羽将镜头对向远处正在打闹的carla和李舒然。
“看来carla也恢复的不错,你别玩的太疯,你还没有完全康复。”
“知道啦,知道啦,我和她们玩去啦,大哥再见!”
手机丢在一旁,林屿宁已经把满满的一大杯椰奶清酒饮尽。
林岛安给又塞给他了一杯加了伏特加的柠檬茶,嘴角的笑意想收都收不住。
“你说的没错,这个小没良心的,怎么就单单忘了你。”
林岛安阴阳怪气起来,也挺气人的,林屿宁没理他。
陌里帮忙在沙滩放了两个巨大的垃圾桶,她们玩完只需要把烟花纸盒丢进去就行,第二天他来运走。
玩得时候有多疯收拾垃圾的时候就有多累,放过的烟花纸盒还挺沉,当做乐趣来做也不觉得心烦。
要离开的时候沙滩的另一波来了一群放烟火的人,那个方向正是客栈的方向,向着烟火走去,又将烟火留在身后。
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回头,但都知道那烟火一定很美。
不照着年节来过,除夕对于她们三个人好像就是普通的玩乐的一天,玩累了就各自回房休息,也不用刻意地要守夜。
阿公今年的彩头是cartier的黄金镶钻手链,林屿宁在吃硬币上是有些福气在的,连续那么多年,每次都是他。
手链是阿公从阿婆手腕上取下来的,最新的款式很是低调,但又奇怪的又细又闪,放在手心里小小的一团。
林屿宁看了眼手上戴了一整年的手串,竟也舍不得摘下,这手链也不适合他,顺手放在了胸前的t恤口袋里。
林屿宁喝了酒,还喝了不少,Félix去送的阿公阿婆,客厅只剩下低语声,还是年轻人一堆,中年人一堆,天南地北的聊天。
带着Fabián回了房间,他没心情。
看了眼手机,不早不晚的11点钟,坐在地毯上抱着Fabián给习羽拨了视频电话过去,没接通。
林屿宁又拨了一个过去,又没接通,再一再二没有再三。
习羽洗完澡,抱着毯子在阳台醒酒,喝酒只是为了助兴并没有贪杯,但是还是有些昏昏沉沉的。
阳台景色还不错,海风被阻挡着,微风习习很是舒服。
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才看到林屿宁的两个未接视频邀请,时间显示是45分钟前。
手机的声音被电吹风的声音所掩盖,她并没有听到,回拨了过去。
林屿宁几乎是秒接,接通的时候习羽还没有反应过来。
“你故意的是吧?”
习羽有些恍惚,她好像在林屿宁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委屈。
“刚刚在洗澡,没听到手机响。”
“我是说,为什么就我没有问好。”
习羽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林屿宁也有这么幼稚的时候,低头看向屏幕。
房间里看起来只开了夜灯,衬得他整个人特别的柔和,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他了,有些人只是她自以为的不见就不想,可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我没良心啊。”
林屿宁也没管习羽掩饰般的阴阳怪气,随着自己的心情说话。
“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
“大哥不是告诉你了吗,按时恢复,能吃能喝能跑能跳。”
“嗯,现在我知道了,好好照顾自己。”
习羽出院后,林岛安都见了她几次,他愣是一面也没见上。
林屿宁都怀疑习羽不是不联系就失联,而是故意在躲着他了。
不远处的海边又有烟花在半空中绽放,时钟的指针指向零点。
林屿宁一直关注着手机上的时间,烟花是在三个指针重合的那一刻响起来的,比林屿宁的话早先了一步。
“我这里有人在海边放烟花,很好看。”
“新年快乐,习羽。”
习羽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海边的人在庆祝新年,很奇怪,周围都没有人放鞭炮,除了海边的烟火炸响的声音,周围安静极了。
“也祝你新年快乐。”
“嗯,早点睡,好梦。”
视频已经挂断,就好像这人打视频就是为了说这最后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