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约又过了几日,瞧着天气已然暖了大半,路上也好走了些,方氏又不放心老爷子独自在京,无个体己之人照料,再三推辞了顾老太太的挽留,收拾了番行头便要回京。
一众人出了顾府大门,光是行箱便装了两个马车之多,到底是侯府,同他们这般中层官宦还是有差距的。
顾老太太泪眼拉着方氏的手,不舍道:“我们两个老姐妹到底是十几年未见了,好容易来一趟却也不多待些日子。到我老太婆这把岁数了,那日子都是掰着手指头数着过的,今个儿一别往后再见却又不知是何时了。”
方家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也是难过,泪光微闪道:“我心中又何尝不想多留几日。这样吧,待得一切安定下来,你何时念着我,写了书信来,我便即刻唤人来接你,岂不也是好的?”
到底是年岁大了,内心自是比旁人多了几分伤感,老人家用帕子拭了拭泪,连连点头,可心下却清楚,经此一别,自是相聚无时。
两人覆着对方的手背又是一番感怀,直至一旁的女使出声提醒方才意识到时辰已然不早。
正当方氏准备挥别了顾老太太准备转身上了马车,方云瑶却倏然转身,冲着顾怀宇福了福身,道:“此番在伯父府中叨扰多日,当真是给伯父添麻烦了。”
顾怀宇笑着摆了摆手,道:“瑶姐儿哪里的话,方老太太同我母亲自幼便是闺中密友,情分那比起亲姊妹却也是不输的,如此方老太太岂不也算得我半个姨母,哪里有什么叨扰不叨扰的话?”
“是了,自是亲如一家,”方云瑶弯了弯眉眼笑道,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顾怀宇,神色诚恳道:“既是一家,伯父府中若是有什么困难,方家也定当会竭力相助,我们侯府虽不说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如同金银细软这等子身外之外倒也是不缺的,只要伯父需要,我们也绝不会多说一个不字。”
顾怀宇怔了半晌,一时间没懂面前这小姑娘在说些什么,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我们顾府中倒也不缺些什么,不知瑶姐儿何出此言啊?”
“如此……那是云瑶误会了?”方云瑶睁大了眼睛,手绢轻掩住樱唇,“只因先前去了云茗轩,见那里清冷得紧,陈设瞧着也有些老旧,云瑶心中便想,那望哥儿和蕙姐姐怎么说也是顾府嫡子嫡女,所居之处又怎会这般简朴,故而擅以为或是顾家钱财有些周转不开,这般才……”
方云瑶越说越小声,时不时抬眸瞧了瞧顾怀宇的脸色,难看得紧,她怯怯道:“是云瑶失礼了,还望伯父不要怪罪才是。”
此一番话更是叫顾怀宇如同猪肝一般难看,心中又是羞赧又是窘迫,最终只得讪讪笑道:”瑶姐误会了,只因望哥儿前几年病着,请了诸多大夫却也不见着好,幸得一看风水的大师说是原居处阳气太盛冲撞了,这才换了处清冷的园子养着。这些年望之身子也大好了,到底是顾府嫡子,我心下也总想着给他另换住处,却屡被诸事繁琐耽搁了,此番瑶姐儿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顾云蔓心中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般不要脸面的话她这父亲也说的出口,什么劳什子风水大师,分明是嫌望哥儿痴傻,丢了顾家的人,便刻意冷落她们,将她们随手丢了去才是。
方云瑶恍然点头道:”原是如此,看来当真是云瑶误会了。不过伯父放心,云瑶之前那番话也是做数的,若顾家当真有了什么困难之处,我们侯府也绝不会袖手旁观。“
顾怀宇笑道:”那便多谢瑶姐儿了。”
方云瑶微微颔首,笑道:“不止是我们,还有永信伯爵府萧家,那才是整儿八百和伯父沾了亲的,又怎会瞧着自己的嫡亲外甥、外甥女过得半分不好,定然也是会出手相助的,伯父您说是吗?”
顾怀宇闻言,脸色由白转青,这下是完全明白方云瑶的言外之意了,心中虽恼,却又不由得有些胆颤,生怕她同萧伯爵处说了去,只得连连陪笑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方老太太瞧了眼自家孙女,又怎会不知她打的什么鬼主意,只得笑着摇了摇头,也未曾多说些什么。
到底是萧老夫人的嫡亲外孙,她又怎会不心存怜爱,可有些话若是让她这个做长辈的说了难免成了训诫,旁人瞧着有失公允,倒不如由得孩童当作戏言说了去,反而不会有人计较些什么。
方家众人该说的也尽数道完,这才上了马车,一众人浩浩荡荡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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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也渐渐凉了下去,转眼便是秋闱。
刚才过了卯时顾家众人便驾着马车朝贡院去了。
顾云蕙见着今个儿起来便下了些蒙蒙细雨,天气也比起前几日凉了些许,故而一早便叮咛着顾望之加了件裌衣、灌了杯热油茶入腹,生怕她再着了凉去。
马车中坐了她们三人,难免有些拥挤,加上许多年未曾经历过这般大考,让顾望之不由地回忆起前世自己参加高考时的场景,不免有些紧张,反倒热了起来。
顾云蔓握了握自家弟弟的手,发现顾望之手心竟有微微薄汗,知晓她定是心中焦虑,轻声开口宽慰道:“你有这个实力,只需放平心态,好生应考便是,其余旁的皆不用多想。”
顾望之点了点头,缓缓吐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说话间便已到了贡院。天虽还未亮得完全,可贡院门口却已被照得明堂,熙熙攘攘的白衣书生堆在此处,手中提着考篮,相互攀谈,竟是一片热闹。
“你们也不必太过紧张,像平日里应答学究策论那般即可。”顾怀宇对顾望远和顾望城两人叮嘱道,“以你们的才学中个举人想来也并非难事,只要记住切勿乱了心神,便是拿个前二十甲也不在话下。”
顾望远胸有成竹地扬了扬下巴,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努力,届时取个前三甲,光耀我们顾家门楣。”
顾怀宇对他的这番话倒是很受用,点了点头道,“你有这个信心是好的。”
说罢又转头对顾望城道:”你的文章写得极好,便是在苏州城内都颇具才名,这次也要好好努力才是。”
他那二弟弟虽极不争气,却是生了个才识过人的儿子,虽说此次来应试之者也是人才济济,但以顾望城的学问,便是取不得前三甲,拿个前十却也是不成问题的。
顾望城拱了拱手,应了声“是”。
一切都交代完毕,顾怀宇这厢才注意到还有个人在一旁伫立。
“你……”他看了顾望之半晌,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本来也从未在她身上有过什么期望,毕竟顾望之也不过刚满了十三岁,要是真的中了个什么回来,反倒奇怪。
顾怀宇轻拍了拍自己嫡子的肩膀,良久方才憋出一句“顺其自然”。
顾望之抽了抽嘴角,也作了一揖,应了一声,便随着两位哥哥一同入了考场。
入了号舍,她才放定考篮,细细打量起周围陈设,虽不说多差,却也绝算不上好,号房内十分狭窄,只有上下两块木板,上面的木板当作写答卷的桌子,下面的当椅子,晚上睡觉将两块板一拼当作床便也就睡了。
好在阿姊那边早有预备,提前叫杨嬷嬷为她做了件薄褥,既可垫于座上,晚上凉了也可用作被毯。
又过了些时辰,卷子和草纸便尽数发下,顾望之看了眼题目,倒还是颇有信心,第一场考的是四书和五言八韵诗,她早先便已了熟于心,提了笔便犹如神助一般,一蹴而就。
而后连考了两日,第二场以五经一道,并试诏、诰,这倒也并非难事,她思虑了一番便行云流水一般写了下来。
第三场是时事策论,原先她也并不擅长,后来多读了些名家大作,加之每日一篇的策论练着,总归是熟能生巧,再看这些便也手到擒来了。
加之此次到底是乡试,论题无论是难度抑或深度都不算太高,她便按循原来的方法,论点论据都用得是中规中矩,又在其中添了些文采修饰。
这两日说慢也慢,说快也快,顾望之只觉得自己还尚未从乡试之中反应过来,人便已坐入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