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阿奶看了李为远一会儿，没说话，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拖着腿一瘸一拐走过他旁边，轻轻叹了口气。
李为远心如死灰，僵在原地，眼底渐渐涌出泪水，泪珠模糊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阿奶颤巍的背影。
也是。
他对不起乐为，更对不起小乐。
哪能奢望来看她们最爱的人。
这么多年不都是这么过的吗。
李为远落寞地转身，准备离开时，一道沧桑虚弱的声音顺着风声飘进他耳朵。
风声嘈杂，他却听得无比清晰。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他猛地顿住脚步，眼里的潮水迅速退去，升起点点繁星。
他抬手快速抹了把脸，转过身冲阿奶大声地喊。
“好的！妈！！”
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风声卷着他的声音传到远处。
李乐为走在平缓的坡道上，脚步极为轻快。
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身朝家的方向看去。
廊上挂着一盏橘黄色的小灯，像个小太阳，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
他知道那灯是阿奶特意给他留的，担心他晚上看不见路，找不到家的方向。
“怎么了？乐为？”
听到身后停住的脚步声，程余清收起凝重的表情，顺着李乐为的目光望去。
“没什么，我们走吧。”李乐为转回身子，继续朝前走去。
他刚刚好像听到了李管家的声音。
貌似在喊妈？
他摇摇头。
可能是风太大，他听错了。
李管家怎么可能叫阿奶妈妈。
程余清没深究，在前面边走边叮嘱。
“我明天要回家吃饭，你下课之后可以回程家，也可以回碧紫云轩。”
刚才洗好碗，他就已经打电话给他堂哥，告诉他，他明天要回家吃饭。
如李叔所说，他堂哥听到他声音特别高兴。
“好，那我明天早点回去。”程锦云期待地问，“你是回家吃午饭还是回家吃晚饭？”
程余清犹豫了下。
本来他只想回家吃晚饭，但听到他堂哥那么开心，他有点不忍心泼他冷水。
“嗯…都吃。”他坚定道，“午饭和晚饭都吃。”
程锦云欢喜极了，俊逸的眼尾高高扬起。
“好，那我中午也回家。”
俩人刚好走到车那，这次李乐为没有替程余清拉开车门。
上次他顺手帮余清拉车门，被他狠狠说了一通。
“都跟你说多少次了，以后不用替我拉车门。”程余清眉头紧紧皱起，表情有些生气。
李乐为不明所以地挠挠头，“可是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啊，少爷都要有人帮拉车门的。”
程余清反问他，“但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是好朋友就不要计较这些。”
李乐为想了想，觉得程余清说得对。
也是，他跟余清是好朋友，不用这么计较。
他后来渐渐改掉了这个习惯。
李乐为笑着应道：“好，正好我明天有点事。”
“你有什么事？”程余清自己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
李乐为欢快地说：“我明天要买点东西去村长家，他今晚给阿奶送了很多礼品，我得还礼回去。”
他进屋时就看到那些精美礼盒了。
以前村长一家也经常给他们送礼物，都是很好的东西。
村长说是别人送他的，他吃不完，怕浪费，就送给他们一起吃。
那些东西特别好吃，刚开始见到他吃得差点停不下来，但他让阿奶吃时，阿奶却不是很高兴。
“阿奶，你怎么不吃？”
他拿起一块茶豆糕，踮起脚尖要塞进阿奶嘴里。
“有什么好吃的，甜腻腻的，你自己吃吧。”
阿奶挪开脸，嫌弃地看着桌上精美的糕点和补品，拿起他在小卖部给她买的三块钱奶茶，慢吞吞地喝。
他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吃得狼吞虎咽，腮帮子塞得满当当的，不小心噎了下，阿奶赶紧塞吸管进他嘴里。
他喝了几口奶茶，口腔立即充满甜滋滋腻歪歪的劣质香精味。
他吸着奶茶，心里困惑。
阿奶骗人。
奶茶并没有点心好吃。
阿奶边拍他后背边说：“我都说了，别人送的东西不能吃，会挂掉的。”
他没听，再次拿起龙井米糕放进嘴里。
阿奶又骗人。
明明今晚村长送她的红薯，她就吃得很香，还跟他抢，让他只能喝她煲的鲫鱼汤。
但吃了会儿，他好像听到了阿奶的叹气声。
“阿奶，你是不是叹气了？”他抬起头望向阿奶。
“没有。”阿奶拿起一块白桃绿豆糕塞进他嘴里，“是门外的小猫在叫。”
他张嘴吃了，粉粉的口感让他禁不住笑起来。
“小猫可能在怪我今晚没给它鲫鱼，反而拿给你吃，所以它生气了，我明天再去河里多摸几条，送给它和它的孩子。”
阿奶摸摸他的头，轻轻地应道。
“好。”
自那以后，阿奶再没阻止过他吃村长送的东西。
奇怪的是，她却从来不碰，就算他怎么软磨硬泡，极力诱惑，她都如泰山般无动于衷。
今天倒是难得，收下礼品后没给他拿去吃。
李乐为回神问道：“你有什么要给村长的吗？我明天一并拿给他。”
毕竟余清从小就在村长家长大，跟李管家的关系也比他要亲。
他小时候去找余清，很少能见到李管家，就算见到，他也不敢上去跟他打招呼，毕竟他穿得太好看，让他有点害怕。
李管家看他的眼神也让他很紧张，总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悲伤，而且经常望着他出神发呆。
跟阿奶一样，阿奶也喜欢呆呆地望着他，看久了还会摸着他的脸失魂落魄地喊。
“小乐，我的小乐…”
声音带着哭腔。
这让他非常慌张，却不害怕。
他知道阿奶不会伤害他。
但他觉得阿奶不是在叫他。
他也搞不懂阿奶在叫谁。
他高中毕业后没上大学，进了一家修车厂打零工，等阿奶身体恢复，他才拿着攒的钱去考驾照。
直到他被村长举荐给李管家，进了程家，他才慢慢跟李管家亲近。
他那时才知道李管家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可怕，反而很平易近人，很照顾他。
程余清沉思了会儿，最终还是摇摇头。
“不用了，等我有空再亲自去看他们。”
李乐为点点头，启动车辆，“也好。”
李为远等阿奶进房间后才关掉大厅的灯，他走出屋子，绕到后面的菜园。
借着微弱的灯光，两排长短不一的玉米出现在他眼前。
夜风下。
糯玉米和甜玉米的叶子交杂在一起，此起彼伏，一唱一和，相得益彰。
李为远站在原地听了会儿，才转身下坡，那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
是小乐最喜欢的车…
如今他拥有了，却永远失去了小乐…
他坐上驾驶座，掏出一个褪皮的钱包，拿出里面卷边的照片。
一个明媚艳丽的女孩子手扶着一顶白色编织帽正对着镜头肆意张扬地笑，阳光落在她身上，连同她身后的黑色迈巴赫都沐浴在光里。
李为远不住地摩挲照片，喃喃自语。
“小乐…你看到了吗…乐为越来越像你了…”
一颗透明水珠出现在女孩眼角，珠子顺着眼尾快速滑落。
“像你很好…”
他苦涩地笑笑。
“本来我就不配做他爸爸…更不配做你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