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的回答中没有夹带任何的情绪，就像祂曾经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一样，只是基于最纯粹的益弊考量，没有多加任何的自身情感。
当然，唯独只有在涉及到有关阿蒙的事情上时，亚当才会“破例”几次，做出一些不符合大局正轨的决定。
而现在，面对着崩坏的世界，祂再一次做出的，有关于世界存亡的重要决策，却是要杀了那位愚者。
顾时凝视着亚当的面孔，即使他明白自己不可能从“空想家”的脸上看出任何的信息与线索，他也仍旧想要从亚当那如白纸般的神情中读出属于祂的心思。
但是答案毫无疑问是一无所获，顾时从来就没有搞懂过亚当的心思，就像祂以前瞒了自己两个纪元那样，直到最后才告诉他，他的兄长居然一直都是他的父亲。
“真是冷酷无情啊。”
顾时低下头，摇曳在骸骨拱柱上的烛火照亮了他的脸庞，隐秘住了他单片眼镜下的右眼。
“外面的那几位可是还期待着能不能找到办法把愚者救回来呢，你们便已经计划好舍弃祂了吗？”
他等待了一下亚当的回答，却没有等来任何的回复。
亚当依然低垂着眼睛，脸上的表情无喜无悲。
于是顾时看向一旁的黑夜女神，扬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扶了一下单片眼镜，说道。
“你不准备发表一下意见吗？当初宁可支持愚者成为诡秘之主，也不情愿支持成功率更高的我的人可是你呀，如今你就那么轻易地说放就放？”
黑夜女神端立着回答道。
“如果命运允许的话，我也不希望发展至这样的结局，但是我们谁也没有预料到事态会向如今这般的场景变化。”
黑夜女神的回答让顾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地方，祂对于现状的接受未免有些太过于自然了，这可不像是祂的作风。
愚者确实陷入了疯狂不假，但在不清楚阿布霍斯这条情报的前提下，对于已经成为了诡秘之主的愚者来说，想要摆脱疯狂应该有的是办法，黑夜应当也明白这一点。
亚当想要放弃掉愚者的动机能够理解，可黑夜也同样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就很有问题。
说到底，这两位之间的联手便充满了可疑的意味，顾时根本就不相信祂们两者没有暗藏着自己的想法。
不过目前看来，祂们二人似乎都没有和自己坦白的意思，那么他也只好先顺着明面上的观点附和着往下说，以便试探一下祂们的口风。
“愚者的状况真的有那么糟糕吗，就连外神都被打跑了，应该没有什么污染能麻烦到必须要杀了祂的地步吧，你们是不是有些悲观了呢？”
顾时现在便装出了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表现根本瞒不过亚当，也瞒不过黑夜，但他就是想看看在自己不挑明实际的情况下，祂们会在自己面前做出怎样的演技。
“虽然世界不一样，但是我们的力量体系应该没什么差别吧？”
“在我那里，最麻烦的污染就来自于外神，不管是伯特利还是罗塞尔，他们都因为被堕落母神污染才招致了不妙的结局。”
“但是现在，就我得知的信息中，堕落母神似乎也被愚者击败了吧？如此一来，真的有什么东西能污染到必须杀了祂不成吗？”
顾时换了个姿势，把两只手同时向后搭在了礼堂椅上，十分惬意地看向亚当与黑夜女神。
“你们可不要跟我说是前诡秘之主意识苏醒的原因哦，现在贝克兰德发生的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那位的意志。”
好了，自己已经把话说至这种程度上了，看看接下来这两位准备怎么回答自己吧。
“你其实并没有猜错，愚者的疯狂确实与那位前诡秘之主有关。”
黑夜女神坦然地说道。
“真的假的呀，不会吧。”
顾时表现出一副很好奇的姿态。
“准确来说，是某种来自于那位天尊深处的影响。”
黑夜女神一面补充着，一面将一只长满黑色短粗狼毫的手从夜空长袍下伸了出来。
在那只手上，黑夜女神还拎起了一个造型古典的黄金鸟型头饰。只是与其奇特华丽的设计所不同的，是它那异常平凡的本质，平凡到让顾时根本想象不到，这种层次的东西居然会出现在黑夜女神的手里。
但是好巧不巧的是，顾时恰好认得这个东西。
这是曾经在源堡之战前，黑夜女神为了阻止自己窃取“愚者”魔药而使出的手段之一。在这鸟型黄金饰品当中，装有着位于灵界深处的源质“永暗之河”的河水，是仅仅是一点点的接触，便能让哪怕是神明位格的存在都陷入“永眠”的可怕道具。
可是现在，顾时却没能从那饰品上感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永眠”气息。
“在愚者的状况彻底失去控制前，我曾经试图帮助祂压制污染。”
黑夜女神展示着那个已经没有了任何“永暗之河”气息的鸟型黄金饰品，淡淡地说道。
“借助‘永暗之河’的‘永眠’效果，虽然会让祂也陷入沉睡，但起码能够遏制住污染的扩散。就算不能立刻压制污染，也应该能帮助祂恢复一部分的清明。”
“但是情况超出了我的预测，来自那位前诡秘之主的影响似乎远远超出了仅仅依靠‘永暗之河’力量的极限。即使是在祂本人意识的苏醒下，‘永暗之河’的河水也能让祂进入被动的‘永眠’。可是……”
“可是没想到，向来百试百灵的‘永暗之河’偏偏在愚者身上失去了效果。祂的污染非但没有被抑制，反而对你发起了袭击，以至于从你身上夺走了『死神』的唯一性。”
顾时接着黑夜女神的话，替祂补全了事情的结果。
黑夜女神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颓然，欣然接受现实般地点头应道。
“是的，就算用尽了我所有的‘永暗之河’河水，愚者的污染也依然没有被压制下去。”
“并且，这一点深深刺激到了祂，让祂本就开始变得混乱的意识将我视作了敌人，对我发起了攻击。”
“『死神』的唯一性，就是在那个时候丢失的。”
“等一下。”
顾时听着听着察觉到了一点不协调的地方，于是便举起手来打断了黑夜女神的叙述，开口询问道。
“你用‘永暗之河’帮助愚者压制污染的事情应该是在大崩溃之前吧？”
黑夜女神点头承认道。
“然后在那之后，你就找上了亚当，和祂一起计划这之后的事情？”
“是的。”
“呵呵，那我大概已经了解真实的情况了。”
顾时忽然笑了起来，抬手扶了一下单片眼镜。
黑夜女神刚才的话里其实已经在暗中向他透露了几点信息。祂专门提到了祂使用“永暗之河”河水压制愚者污染的时间发生在更早之前，顾时还特意问了一下具体的时间，并且确认了这件事发生得相当隐秘，就只有几个当事人包括亚当知道。
明白了这几点，顾时就已经可以推断出黑夜女神暗地里的初步想法，而亚当大概率也抱有着与祂相同的目的。
即利用愚者的疯狂，提前解决掉地球外的外神，然后再与其他的地球正神展开争斗。
前者的动机是为了清除地球的隐患，以保证祂们接下来的计划不会被外神搅乱。
而后者的动机，便是为了让亚当夺回尽可能多的“全知全能”五条途径的权柄，加快祂重新回归到“远古太阳神”，也就是星界之主的位格。
除去疯狂的愚者外，地球上最有希望成为旧日的便是黑夜与亚当，而黑夜失去了『死神』的唯一性，“永暗之河”也还深埋在灵界，此时便只有亚当能够成为旧日，并且还是支柱之一的那个“上帝”。
黑夜与亚当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祂们认为单靠真神层次的力量没办法处理疯狂的愚者，便将希望寄托于旧日，指望成为了旧日的亚当能够压制住诡秘之主。
如果愚者的疯狂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宇宙的内部原因的话，或许这个计划真的能够奏效。但是在顾时看来，这个计划自打提出的那一刻便注定了会失败。
不过，顾时觉得，黑夜的真实想法，肯定还不只这么简单。
原因就在于祂前面提到过的，用“永暗之河”帮助愚者压制污染的那件事。
祂能够去帮愚者压制污染，就说明当时的愚者还拥有着一定的清醒。
顾时不觉得，在黑夜都主动提出为祂压制疯狂的时候，愚者会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变化。
说不定，其实愚者也早就知道了自己遭到了什么东西的影响。祂后面做出那些举动是祂彻底被污染后的事情，但在那之前，尚且拥有部分清醒意志的祂，怎么可能没有做出相应的预案。
在用“永暗之河”压制污染无效后愚者立刻攻击了黑夜，这不过是祂的一面之词。
顾时相信，至少在愚者开始攻击黑夜，从祂身上夺走『死神』唯一性的前一段时间里，祂一定和黑夜偷偷计划了什么。
而这个计划，亚当并不知情。
这就是黑夜在与亚当的联手中留下的底牌。
顾时想到这里，暗中观察了一下亚当的表情。
结果依然是什么也没看出来。
而顾时也清楚，根本没有什么暗中观察，没有什么动作能够当面瞒过亚当。他的想法亚当很清楚，黑夜藏着计谋祂同样很清楚。
但是，祂却仍旧表现着这样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真是千年的老狐狸，以前只对付一个就够头疼的了，现在两只狐狸凑到了一起，这可让我如何是好……”
顾时在心中感叹着，明面上却表现出了接受事实的模样。
他无可奈何地摇着头，惋惜的情感几乎要从言语中溢出。
“那真是太可惜了，谁能想到这里的愚者竟然会这么倒霉。就目前的情况看来，不杀了愚者的话，地球没有未来，我也没办法从这里离开。”
顾时不可避免地会参与到这其中，“无法离开这个世界”不过是他随口说出的幌子。
他与阿蒙被丢到这里来，无论怎么样，他们之中便必须得分出一个高低。在各有区分的情况下，不管是他还是阿蒙，都没办法对付隐于幕后的阿布霍斯。
这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问题，而是被分成两份的沙堆都没办法打造出一个足够大小的沙堡的问题。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与阿蒙就必须得朝着更上层的方向前进，也就是成为真神。
而现在，诡秘三途径的所有唯一性与大部分序列一非凡特性都在愚者身上，因此顾时必须得参与到击杀愚者的计划当中。
“所以说，你们准备怎么杀了愚者？”
在顾时说出这句话后，尸骨教堂内的气氛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黑夜女神向前走了几步，再次主导着发言权说道。
“想要击杀愚者，首先就得进入到源堡当中。”
“而现在的源堡，你在进入灵界后想必也察觉到了。源堡被愚者封闭了起来，从外界根本无法进入。”
“所以，现在必须得先找到能够进入源堡的方法才行。”
顾时点着头，跟着黑夜女神的话说道。
“既然你都那么说了，想来应该是有些眉目了吧？”
“是的。”
黑夜女神轻轻颔首，抬手从灵界中凝聚出了一小片的“梦境投影”，展现在了教堂的半空中。
在那片投影之中，显示的是一座颠倒无序，苍白灵异的城市，如一座陵墓般倒悬在缥缈的灵界深处。
这是“死者之城”卡尔德隆，是不死鸟始祖曾经的神国遗迹。
顾时知道这个地方，同时也知道，在卡尔德隆的核心区域，正是“永暗之河”从西大陆灵界蔓延出来的支流所在地。
“卡尔德隆位于灵界的最深处，是空间叠加最复杂的地方，时间在那里呈现出无方向性的‘未分化状态’。”
黑夜女神缓缓讲述道。
“我们相信在那里，一定能够找到进入源堡的某些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