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为何?
为何?
明明可以全身而退,明明可以用最小的损失得到这一切,云眷舒非要以死来逼她?
赵挽华愣神间,不自觉将疑惑问出了口。
恶九神情复杂。
天边墨云掣电,仿若一座沉重的山峰,压在人心上,让人喘不了气。
她试探性地回答赵挽华:
“城主……您刚刚说,您不喜欢他。”
赵挽华十分震惊的看向恶九,“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
赵挽华再次重复,拔高了声音,胸中好似有一块巨大的块垒要堵住她所有的宣泄口,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地吼:
“怎么,就非得让我在这种日子,这战场之上说这一句:对!我没有不喜欢他云眷舒!”
“不过是一句话,钟无尘有了感情,我这一句话便能打消钟无尘对他云眷舒的杀意,为何要说真话?!”
恶九叹气:“原来您…承认在乎摄政王。”
“但您有没有想过,钟无尘是男人,会嫉妒,会对摄政王产生杀意。而摄政王呢?他一样是个男人……”
赵挽华一愣:“什么意思?”
“摄政王得知您失踪后,立刻率领五千兵马折返至山谷,彻夜寻觅……而后,明月台传来消息,称您可能被拐卖至襄樊城,他险些率领那五千兵马直接杀入城。”
“……被众人拦下,他想一人独往,悄悄进城将您偷出来,也被阻止……直到我们按照您的计划悄悄进城,摄政王主动找上我们,软磨硬泡让我们带他进城。他当时说:知道您有瞒着他的事,他可以不干涉,只是想偷偷看您一眼,确保您是安全的,就行。”
赵挽华:“不干涉?你看看他干的好事!”
“也怪您。”
赵挽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咬牙切齿的看向恶九:“但葵你说什么?”
“您回避摄政王的感情,没有动容,没有回应,说消失就消失,说将计就计就将计就计……您是理性万分了,却从不考虑他的感受,甚至最后还同钟无尘在那小院郎情妾意。”
但葵语气里满是看不下去的埋怨,“就连刚刚,您还这样,一句好话都不愿说,您倒是做自己了,可摄政王,却已经临近理智的边缘……”
赵挽华沉默好久,望着打斗中毫不避讳让自己受伤,出手全是杀招的人喃喃道:
“我何时同钟无尘郎情妾意了…云眷舒,他那眼睛莫不是瞎的不成,除了他,哪个男人能靠近我三分近却还能活蹦乱跳……”
天地间的黑云搅动得更加厉害了。
一个不要命。
一个只防身。
前者拼着自损一千也要伤敌八百的气势压着后者打。
不待钟无尘犹豫半分,前者云眷舒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如化不开的墨,“钟无尘,你该去死了。”
话音未落,不顾那把带着雷霆之力的青锋剑向他的腹部袭来,一脚直直踹向钟无尘的胸口。
钟无尘重重砸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云眷舒落到平地上,拔出自己腹部的青锋剑,紧拽在手里不放。
任凭那把颇有灵性的青锋剑在他手里疯狂颤抖和挣扎。
钟无尘也站了起来,捂着被云眷舒踹过的地方。
这一脚太狠,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肋骨都断了,说话的气也不顺了:“云眷舒,你是真不打算活了。”
“是啊……就是活腻歪了。只不过,钟无尘,本王会带走,我会用你的剑送你上西天。”
云眷舒身姿挺拔如孤峰,手背的青筋如丝凸起。
钟无尘这一剑是厉害,但没人知道,剑气到了他身体里就只是像被蛇咬了一口,远不如他身体内部经脉逆流带来的痛。
更别说腹部的大洞,皮肉伤而已,可以说是没感觉。
痛至麻木,也就感觉不到了。
赵挽华赶紧奔至云眷舒身边,试图劝阻他:“云眷舒,你停下来!”
因着血脉倒流,云眷舒眼中猩红一片,耳朵嗡嗡直响……
如今的他视线模糊,听觉有限。
但他能感受到赵挽华。
云眷舒缓慢地转动着头,仿佛哄小孩的语气:“阿挽,乖,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着,站远一些,免得一会儿受到波及,伤了你…”
“云眷舒……”
赵挽华一时难受到说不出话,宛如被冰封的溪流,情感的流淌瞬间被冻结。
只因她终于看清楚了云眷舒的正脸:眼睛没了焦距,眼角更是皮开肉绽,很深的一道剑痕。
赵挽华心中充满着恐慌,试图拉住他……
然而同一时刻,钟无尘用功法将赵挽华挥开。“挽华,让开吧……”
赵挽华倒退几大步,恶九赶忙飞身上前接住赵挽华,“城主!”
正好这时,恶人们一蜂窝地向赵挽华围了过来,眼中掩盖不住的高兴:“城主!昆弥王已被我等拿下!”
随后,昆达被恶二粗暴地压着上前,昆达往日的威严早已荡然无存,神情屈辱,双目喷火,却又无可奈何。
他身上的衣衫凌乱不堪,头发也散落在肩头,哪还有半点王者的风范。
“赵挽华,不要以为你擒获了本君就结束了,昆弥军将会血战到底,你……”
昆达抬眼间,恼怒的神情突然舒展开了,甚至笑的满意十足。
“哈哈哈……云眷舒,钟无尘,本君不亏,有你们两个下地狱陪我!本王不亏!不亏!”
“闭嘴!”
恶二手里的杀猪刀背在他脑袋上一敲,换来昆达怨毒的眼神。
恶二“嘿”了一声,恶狠狠道:“看什么看?转过去!不然老子把你眼睛挖出来!”
云眷舒却不顾周遭发生的事,他已经走到钟无尘面前,血肉模糊的手举起了青锋剑……
“等一下!”
眼见云眷舒又发动了攻势,钟无尘飞快喊出声。
然而云眷舒根本不给他机会,径直刺向他。
钟无尘口中突然念起了咒语,加大了对青锋剑的召唤力度。
趁着剑身偏转前进方向的一瞬间,钟无尘敏捷出手,聚气凝结成了三根冰锥,直直射向云眷舒。
然而云眷舒只是冷冷的勾着笑,嘲弄且决绝。
冰锥穿过了他身体,大量的血液从他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然而排山倒海的一击并未因此停止……
“哧——”钟无尘被这一剑直接刺伤了胸口,并挑飞摔了出去。
云眷舒立剑喘息。
钟无尘撑臂坐起。
二人同时嘴里都呕出一大口血来。
赵挽华再也顾不得别的:“恶九你让开!”
恶九一愣,城主向来只喊他们名字的……
赵挽华趁她发愣之际,推开她的钳制,随意从地上捡了一把染血的红缨长枪,径直走向钟无尘,俯视他。
“钟无尘,如今,只有你死了,他才能活!”
云眷舒此刻已没了理智,只有钟无尘死了,他才会停止攻击,才能捡回一条命……
“钟无尘,别怪我!”
钟无尘闻言,目光缓慢地转移到了赵挽华脸上,视线停留良久。
他眼中有不解,有愤怒,有破碎,最后化为无可奈何的长叹。
迈入这万丈红尘,遇见那么一个人,亲身体验了人间的种种滋味,原来真的会心生眷恋。
会不甘。
会嫉妒。
也会,花落去。
须臾,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拍掉身上的土,似乎想由此恢复到那个高高在上的术门门主。
却不想,他却道——
“挽华,吾虽长得不如云眷舒,却也有几分风姿。如今衣服有些脏了,你将就看。”
众人震耳欲聋的沉默之音:“……”
赵挽华直接装听不见。
她长身挺立,手握长枪,仿若驾驭着一条银龙,威风凛凛如一名女将军,走向钟无尘。
就算手无缚鸡之力,杀个重伤的人,她也是杀得!
“说完这几句话,吾之性命,任由你处置,挽华。”
赵挽华闻言,在离他几丈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有说话。
钟无尘不仅肋骨断了,云眷舒那一剑也伤到了他的心脉,此刻正一阵一阵的抽疼。
虽不致命,假以时日便可痊愈,但他也不想折腾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你想说什么?”
赵挽华问完,身后传来云眷舒虚弱的声音,“阿挽,你别听他说……”
赵挽华有片刻的沉默。
钟无尘笑了一下:“不过几句话,云眷舒,原来你竟一直害怕吾。如此…也不算是吾输了。”
“私生子又如何?吾赢了钟氏王朝,赢了芸芸众生,也赢了你云眷舒。吾之一生,堪比皓月,光芒万丈,独耀苍穹。”
说着,钟无尘视线转回到赵挽华身上:“只是挽华……你还是骗我。”
赵挽华已经不知听了多少遍这句话,她舞动着长枪,刺向他的胸口。
钟无尘一叹,捏住前进的枪头,“挽华,你连这点时间都不愿予吾,好歹小院相处数日,该算半个朋友。”
云眷舒想从地上爬起来,一剑痛死对面那个男人。
然而挣扎了一番,不仅没能起身,嘴里喷出的血液溅落在撑地的手背上。
眼里的世界,天晕地转,他再也多说不出一个字。
赵挽华侧目之所及,眼眶一痛。
钟无尘见此,继续笑道:“你与他认识在前,是吾来迟了。观之如今,旧相识,经流年,难相忘。”
“若吾先于云眷舒认识你,挽华,吾是否有这个机会?”
所谓的机会,赵挽华知道他在说什么。
赵挽华一字一句的回答:“没有。我宁可从未与你有过交集。”
“这一句应该是真的,”钟无尘点点头,扬着的嘴角慢慢放了下来。
“尽管如此,吾也不想最终是你杀的吾。”
说着,他一把折断红印长枪,抛了去。
“剑来!”
青锋剑受到号召,颤动了一瞬,却没有拧过主人的意志,深深插进了钟无尘的左胸口。
“挽华,不是你动的手,便不是你亲手杀吾,是吾自己……想长睡一觉。”
乌云散了。
退兵的号角已然吹响,昆弥军丢盔弃甲地回跑…
钟无尘右手握上了青锋剑的剑柄,最后深深地看了赵挽华一眼,“挽华,你记住,吾这条命,是吾自己不要的。”
说完,钟无尘向后倒了下去。
似乎天上有风,宛如数日前小院里长树枝下,长风拂面。
闲适的她,就半躺在他的身边……
最终是,钟无尘眼中琉璃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