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连生整夜未睡,按照账本上所记录的商户,逐个排查。
他发现柯氏布庄也会在每个月规定的时间,支走岑万彬账上近一成的收入。
他们虽然同为商人,可经营的东西却是天南地北,同本不同源。
苏连生即刻心里想着另一件事,那就是货物到底去了哪里?
单凭这一本说不清道不明的唱账簿,岑万彬可以有一百个一千个借口来为自己推脱。
账本只能作为媒介,只有真正找到他们之间的关联以及交易记录,‘岑万彬卖鸦片’这件事才称得上是板上钉钉。
夹浦镇两面临水,倒是可以先从水路查起。
苏连生心中有了决断,他起身找到谭呈宏,让他从集市那头查,自己则从义庄开始。
夹浦镇只有两个大点儿的渡口,东西各一个,来往的商船只能通过两个地方搬运货物以及物资补给。
苏连生到时,时辰还早,湖面上袅袅婷婷地升腾着雾气,就好像石阶下蹲着地姑娘们手里,正在浣洗的软纱一样。
渡口上人头攒动,停靠到岸边的小船连起一条摆摊的风景线,琳琅满目的货物堆放在船板上,老板正在卖力吆喝。
苏连生来不及听清,眼睛迅速的在渡口处捕捉着,一个胡子花白,执笔伏案书写的老头子,吸引了他的视线。
“老伯,叨扰。”他挤开人群,费劲地贴过去,“可否耽搁您些时间?我有些事儿想问问。”
老伯正忙着统计渡口伙计们搬运货物的数量,以防他们弄虚作假,在结工钱的时候说谎话,正忙得不可开交,随即摆摆手,“哎呀没时间没时间,你找别人去。”
苏连生无奈之下只能拿着佩刀,拍在老伯前面的桌上,发出‘啪’地一声。
老伯惊惶地望着他,“你想干什么?”
与此同时,他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也鼓着手臂,蓄势待发。
“老伯,我是天河县捕快,有些事儿要问你,还请谅解。”苏连生毫不畏惧,目光如炬,直视那两人,“只一盏茶的时间足矣。”
“行吧行吧。”老伯神色踌躇,末了还是决定配合,“你,过来记账。你们二人看着,我出去一趟。”
毕竟在这渡口上做工多年,年岁又大,说话还是有些分量。
年轻男子按部就班的坐到老伯的位子上,突然而来的任命使他有些恍惚,坐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老伯,这渡口船只来往,货物进出,是否由您一手把控?”苏连生带着老头儿,就近找了一个茶摊坐下。
“自然。”老伯面露得意,“你可知曲家?”
“请您赐教。”苏连生谦虚地替他斟茶。
“曲家,原是天河县的大户,百十年前就在这夹浦镇中,买下了所有渡口。”老伯满意地喝了一口茶水,“而我,则是这浦东渡口的管家。这渡口中来往的所有人与物,都得有我曲家的大印,才可通行。”
“老伯真是老当益壮,令晚辈叹服。”苏连生低眉顺眼道,“不知,这柯氏布庄近日可曾走水路运送货物?”
“你问这个干嘛?”老伯喝茶的动作一顿,“这跟你一个捕快又有什么干系?”
“吃官家饭,办官家事罢了。”苏连生故作高深,又略带一些愁苦,“老伯,您该是理解我的吧?”
许是同在他人手下讨生活,老伯不禁流露出一些同情,“话虽如此,可真是行业内幕,我也不好背着东家出卖客人不是?我既理解你,你也该理解我啊?”
苏连生料想没那么容易,不曾想他反将一军,把话堵在他嘴里,叫他开不了口。
半晌,对着老伯似笑非笑地眼神,苏连生不甘放弃,再次试探道,“便是一丝也不能透露?”
“一丝也不行。”老伯闲适地回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啜饮茶水。
“那可就难办。”苏连生再次拿出佩刀,装作无意地搁在桌面上,一只手撑着头,语气郁闷道,“差事要办不好,我这月的月银可就泡汤了。”
俗话说得好,文的怕武的,武的怕虎的。
老伯终于收起那副嘴脸,眼神逐渐变得恐惧,他讨好地说道,“倒也不必如此大动干戈。此事你说的这个事儿,它确实是不好办啊。”一边说话,一边还望着苏连生的腰间,显然是想要些好处。
“一句话而已,老伯恐怕太过吝啬。”苏连生哪还有钱,剩下那点儿还得备着给赵老板。
虽说赵老板热情似火,一开口就包揽了他们所有的开销,可他们几个大男人,总不好一直白吃白喝。
“唉,可惜我一把老骨头啊。”老头儿唉声叹气的说着,余光还瞟向苏连生,可一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老伯年纪大了,说不清话也无妨。”苏连生善解人意道,“正好我学了些岐黄之术,便替老伯除去这累赘。”
说着说着就一手去钳制老头儿下巴,一手拿着刀贴过来,好像真要割掉老头儿的舌头似的。
“诶!诶!我说我说,我都说。”老伯哪是他的对手,眼看那刀离他的嘴巴越来越近,整个人抖如糠筛,忙出声求饶着。
“看来留着还有点用处。”苏连生点点头,坐回原位。
“前两日,柯氏确实通过渡口,运走了四船货物。”老伯谨慎地打量着苏连生,唯恐他再次发难。
“回春堂半月内可来过渡口?”苏连生悠闲饮茶,“每次装船前,你们可曾会查验货物?”
“这是自然!”老伯点着头,“核对货物的准确数量,确认收取费用的标准。回春堂么,回春堂半月内,来过两次,每次都是一大船的药材。”
“这些你们都会记录在册?”苏连生追问道。
“是的。”老伯抿抿嘴,“这些都是每月一次送回县里,方便老家那边查账。”
“你手里的册子还在吗?”苏连生冷冷的盯着他,“想清楚再说。”
“有,有。”本想撒谎的老伯还未开口就被盯的心虚极了,迫于压力还是照实说道,“就在我家中放着。”
苏连生咧着嘴,笑的开怀,“走吧,去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