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宜修所料,胤禛抿了口茶,对邬思道的话不置可否,拉下老三可以,但……底线还是得有的。
就宜修和三嫂如影随形的妯娌关系,信不信前脚他把三哥弄下来,后脚三嫂就能在宜修的协助与默许下,杀上门来也给他来个“大”的?
唉,这事儿不好办呐,太轻太重都容易引起反弹。
邬思道轻咳一声,说道:“四爷,这事儿肯定是要让御前知道的。”
胤禛喘了一口粗气,淡淡道:“我知道,可决不能由我传到御前。”
戴铎沉思道,“三爷自作聪明告发大爷魇镇太子一事,已然在皇上那儿失了分,孟光祖一事再出,足以令他彻底失去资格。但您思忖的对,皇上最厌恶的就是骨肉相残,大爷和二爷前些年斗的再凶,也不曾暗箭伤人。若您要争,就得‘光明磊落’一些。孟光祖这事儿得爆出来,但不能用您的人。”
见胤禛认同,邬思道一倾身子,眼睛猫似的放着绿幽幽的光,低沉沙哑地说道:“皇上复立太子是不得已,废太子前,他压根没想到会起这么大的波澜,更没想到八爷的势力遍布朝野,御前重臣除了张廷玉竟都拱卫八爷——亘古至今,皇子势大成这般,有几个皇帝能安心?为防止宫变,皇上决定复立二爷,用他来压八爷、压三爷,也压您,更重要的是,镇住阿哥们的争雄之心。”
胤禛吃惊地站了起来,断喝一声怒骂道:“你这说的什么话?皇阿玛是在乎二哥的!”
邬思道仰起脸,不在乎地摇摇头,“父子之情或许有,但更多的是为了权,为了大局。”
胤禛哑然无声,正如邬思道所言,皇阿玛对二哥有情,但这份情,在权力面前,也是不值一提的。
“爷,太子复立,朝堂会安稳一顿时日,然您和八爷之间争斗会愈加凶狠。您要知道,皇上对太子有情,依旧抬出个大爷与之相斗……对您、对八爷,皇上只会更冷酷、更无情。废立太子,皇上会伤心会犹豫会徘徊,可打压您、打压八爷,皇上绝对不会手软。”
“您必须要先摁下三爷,不拉下三爷,太子复立后,您就会三面受敌,皇上无时无刻的猜忌、打压,八爷与您在各个方面的逐一较量,还得提防来自三爷的冷箭。文人的笔,看似轻飘飘,但写出的文章,却足以毁了您的名望,抹黑您的形象。羽毛若是脏透了,即便您事事做得再好,也挡不住各方泼过来的脏水,不可不防啊!!”
邬思道这话过于一针见血,胤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颓然落座:
在皇阿玛心里,只有二哥胤礽才是他的儿子,其他人只不过是某位嫔妃为他生的皇子,是大清的皇阿哥,唯独不是他的“儿子”。
是啊,连二哥他都能废了再立,用来当挡箭牌,自己凭什么觉得皇阿玛不会真对自己动手呢?
凭自己能干实事?
凭自己能帮他抗衡老八?
……
说到底,自己也好,老八也好,在皇阿玛心中都不过是棋子罢了。
或许,某一枚棋子将来会接过他的位子、权力,接替他统治大清,但得是在他死后。
他活着的时候,自己和老八,永远是他提防、猜忌、打压的对象。
邬思道说得对,二哥复立后,自己的处境不会太好,为了避免落入更糟糕的境地,得先把三哥拉下来,不能让他有暗箭伤人的可能。
胤禛阴沉着脸在房中缓缓踱着,戴铎适时出声,“爷,赵御史刚正不阿,最厌恶的便是此等行贿受贿、官官相护的不良之风。”
“要用赵御史,还得请福晋相助。”邬思道对胤禛阴恻恻的脸色恍若未闻,兀自口中喃喃而言,“能说动赵御史的,除却皇上,便只有四人。无论是宫里的静妃,还是宫外的赵夫人、布尔和格格,或是蒙古的端静公主,都需得请福晋帮忙联络。”
胤禛想了想,确实如此。
赵御史刚正,只要他进谏了,就一定会追着皇阿玛将此事处理妥当。
怕就怕赵御史“大发神威”之下,把所有皇子的门人都攻讦个遍……饶是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能打包票底下人个个屁股都是干净的。
用赵御史……搞不好就得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想让赵御史不扩大孟光祖之事,还真的请人及时制止……能劝住赵御史,还真就这四个人可以,连皇阿玛都难。
命人抄了一份孟光祖索贿名单,明日一早送去都察院赵御史处,再让苏培盛送了个库房钥匙去长乐院,请宜修去女眷圈里走动下,搞定赵夫人与静妃,以便能让赵御史把握好“度”!
想起没了的三成,再想想刚送去的库房钥匙,胤禛心头滴血般的疼,连呼吸都是痛的。
偏这时邬思道又开口了,“爷,您也该适当地收收底下人的孝敬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把爷当什么人了?”胤禛对“孝敬”二字很是敏感,他不是贪污纳垢之辈,骨子里的执拗让他无法和光同尘。
但他也清楚,混朝堂就不可避免会出现钱权勾结,能做的就只有尽量不让底下人陷进去,自己也不掺和,以及适当地睁只眼闭只眼。
“爷,外头人盯着您的一举一动,皇上何曾不是如此。您想想太子,前二十年,太子是多么出色的一个人,后来为何会处处被人拿捏把柄呢?不正是因为前面做的太好,皇上一边欣喜于儿子出色,一边愈发忌惮,故而大力抬起大爷与太子打擂台吗?对太子,皇上都是如此,对您、对八爷,皇上只会更加穷追猛打。
与其疲于应付处处找大错、试图极力打压您的皇上,倒不如主动暴露出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收受贿赂是再正常不过的污点,皇上知道了顶多训两句,不会让您伤筋动骨,可要是一点错处都找不到……”
胤禛听出了外话音,一点错处都找不到,不是太完美就是太会伪装,与他的个性不符,反而引得皇阿玛愈发提防、猜忌。
戴铎猛地起身,对着胤禛耳语一番,胤禛双眼冒光,犹如醍醐灌顶,手托下巴兀自沉吟,“江南盐政自古就是肥差、要差,前些年爷狠狠整治了一番,但这两年有故态复萌之势,江南那边的官员没少来信,试图让爷庇佑他们,爷一直拒绝。现在么,是可以点头答应了。戴铎,你亲去趟江南,告诉江南官员,只要每年盐税能如数缴上七成,剩下的,爷都可以答应他们。”
“嗻!”戴铎趁着夜色,兴冲冲地出了雍郡王府。
这可是肥差,能狠狠捞一笔,到时候半数上缴福晋,有福晋替他吹枕边风,剩下的半数与底下人分一分,绝对吃个“饱”!
“彩,大彩!”邬思道兴致勃勃说道,“前朝江南盐税就不曾足额上缴过,莫说七成,便是五成都难。爷剑指盐税,定了七成的底线,并同意庇佑底下人,既抬高了每年朝廷盐税的额度,又足以露出破绽,皇上对您也会安心些。只是不知,收上来的贿赂,爷要如何处置?”
“自然是一半送去御前,一半和自己人分了。”
利字当头,事关盐政,偷税漏税、贪污这股风是止不住的,干脆就利用起来。
皇阿玛、朝廷都得了好处,再分些给老五、老七、老十、十二、十三,谅皇阿玛也拉不下脸狠罚他,些许斥责,还不值得他放在心上。
邬思道听得手舞足蹈,调侃道:“爷如今有贪官之相!”
“哈哈,我倒更愿意做惩治贪官之人。”胤禛笑着回话。
他是真的不喜贪腐,奈何身处红尘哪能脱得开“人情往来”,只能把底线往后挪一点:
大贪特贪误民生者死,不碍大局小污小贪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