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户部侍郎姚哲正在把玩手中的瓷器,听到万安的汇报反问了一声。
语气中满是不敢相信。
“你是说,欧阳韶将我们的奏疏驳回了?”
“对!”
“那上面可有中书省的签字盖章,他给驳回了?”
“是!”
“那二十万宝钞也没能换回银子来?”
“嗯!”
万安一句比一句没有底气。
但姚哲却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先是小心翼翼的将瓷器放回锦盒中,随后顿了一下,重重一巴掌砸到桌子上!
“哼!”
“他凭什么这么做!”
“本官亲自去一趟!”
拿着奏疏,姚哲刚走出户部大门,突然想到了什么,绕道中书省,等他出来的时候,奏疏上已经有了分量更重的三个字。
胡惟庸!
帽儿巷油铺。
姚哲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将所有打油的客人全部轰走,指着欧阳韶鼻子问道:“这奏疏你什么意思?”
“不合规矩,予以驳回。”
“你再看看,到底哪儿不合规矩!”
欧阳韶拿过来一看,原封不动,只是上面多了胡惟庸的签名。
“好好想想在...”
“不用想,不合规矩。”
欧阳韶用手指甲在蜡封上划了一下,代表再次驳回。
“哼!”姚哲破口大骂:“什么不合规矩,直接把你的心思说出来不就行了?”
“大明宝钞流通开来,按规矩,你银行里的银子就会全部上交国库,你不就是舍不得那点钱吗?”
“你害怕没有银子,天牢里的兄弟保不住性命,是也不是?”
“大家都是同僚,有什么话摊开了说就是,说一句,我就先把银行跳过去,何必假惺惺的在这儿玩什么驳回的把戏!”
“太子爷让你选官,你倒是真会选,刚好给陈雍挡住了风雨。”
“可这户科都给事中,是皇上的官,是我大明朝的官,不是你自己的官!”
“少在那因为一己私利搅动是非!”
“耽误了北伐,你十颗脑袋都不够砍!”
听到这一番话,欧阳韶也火了,“本官一心为公,全无私利。”
“奏疏刚被中书省签了,你的手下便拿着二十万贯宝钞来我这换银子!”
“怎么,寻找工匠不用时间?制作印版不用时间?你到底是先印的宝钞还是先上的奏疏!?”
“和你说一句就能把银行跳过去?”
“到底是谁把官当成自己的官,到底是谁心怀鬼胎,你敢摊开说吗?”
姚哲万没想到被欧阳韶在时间差上抓住了把柄,但到了现在,气势不能弱:“之前皇上屡次三番说起要印刷大明宝钞,那会户部便开始了准备。”
“前方粮草供应紧急一刻耽误不得,昨儿刚刚上了奏疏我便令工匠全力印刷。”
“难道这有什么错吗?”
“你今天还有什么问题,本官给你一并解释清楚。”
“到那时,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理由封驳奏疏!”
欧阳韶问道:“发行大明宝钞,有准备金吗?”
“啊?”
“没听清?我是问,发行宝钞,有准备金吗?”
姚哲气势一弱,不解问道:“什么准备金。”
“宝钞说到底,就和前宋的交子一般,交子最开始由十六家富户主持,有准备金,能够兑换,故而维持了良好的信誉,四川也成就了天府之国的美誉。”
“可后来富户经营不善自身亏空无法兑换交子,交子的价值也就开始暴跌!”
“而后前宋朝廷接手,还是没有准备金,交子价格便不停下跌,直到徽宗年间前宋府库空虚,蔡京无度超发,彻底跌的一文不值。”
“这说明,要想维持大明宝钞的价值,必须要有准备金,还要有兑换,回收的手段,这些你准备了吗?”
姚哲没有正面回答,深深的盯着欧阳韶,发自肺腑的问道:“你是在故意挑事吗?”
“我是认真的!”
“假如没有准备金,没有后续的手段,印刷宝钞就如同强抢民财!”
“除非你上奏皇上,将我这个户科都给事中给撤了!否则的话,这奏疏永远不会通过!”
“呵呵呵!”姚哲后退两步,随后折返了回来,“发行大明宝钞哪用得了那么复杂, 什么准备金,什么兑换手段,无非就是你拖延时间的把戏而已。”
“本官明儿非得参你一本不行!”
“草!”
一个从三品,一个正七品就在院子里这般对峙起来。
不多时,欧阳韶回到房间,将自己整理出来的货币论给姚哲递了过去。
“看看这个你就都明白了。”
“货币论?”姚哲连翻都没翻直接便扔到了地上,“我看你吗!”
“淮安十几万大军等着开拔呢,我就不相信你到了朝堂之上,还能这么硬气!”
“我们走!”
姚哲万安碰了一鼻子灰,火冒三丈的转身离去,连夜便书写了一封奏折,也不用什么剥皮见骨的弹劾手段了,满脑子想的就是赤膊上阵,第二天和欧阳韶火并一番。
在他们心中,发行大明宝钞是一种绝好的手段,将自己的图谋隐藏在国家之下,任凭谁都说不出话来。
欧阳韶要是反对,那就是找死!
欧阳韶将他扔在地上的纸张慢慢拿了起来,小心翼翼擦拭了一番,见没什么污渍这才松了口气。
转身回屋去了。
今儿晚上,他要将货币论再次好好研究一番,明儿的朝堂上,注定是一番精彩的论战!
翌日,朝阳四射,紫气腾飞。
朱标刚刚宣布上朝,姚哲便站了出来:“太子殿下,臣有本要奏!”
“与他奏来。”
“臣要弹劾户科都给事中欧阳韶,其人官商勾结,朋比为奸!”
“为了一己私欲,竟枉顾前线十几万将士,枉顾国法不论!”
“臣恳请殿下将他处死,以儆效尤!”
宋衲眼皮微动,户部侍郎姚哲一贯圆滑,而欧阳韶却正直坚定。
现在一个圆滑人弹劾一个正直的人朋比为奸。
倒反天罡?
这是发生什么了?
朱标也很感兴趣:“仔细讲讲。”
“是!”
姚哲急速喘息了几下,装作自己非常愤懑的样子,高声说道:“不知诸位同僚是否知道,欧阳韶开了个银行,那银行和当铺钱庄没什么区别,就是一存钱取钱放贷的地方。”
“他本身在朝为官,现在却开了个银行,难道不是官商勾结吗?”
朱标问道:“欧阳韶,你怎么解释?”
“回太子殿下的话,那银行并非在臣名下,只是好友不便,臣替他掌管经营一二。”
“臣也知道此不为长久之计,于是便央其重新寻找掌柜。”
“如今,银行钱财以及所有业务已然全部移交前国子监生茹嫦!”
“嗯!”朱标微微颔首:“虽然已经全部移交,但法不可违,官就是官,商就是商,岂能混淆?罚你一年俸禄。”
“微臣领罪。”
姚哲当然不会这么轻飘飘的过去:“殿下,臣以为所谓的移交不过是表面移交而已,欧阳韶还和银行有着紧密联系!”
“淮安十几万大军云集,正等着粮饷开拔,皇上之前也屡次三番说过大明宝钞之事,如今正是要紧之时,臣建议发一百万大明宝钞应对危局。”
“此奏疏中书省已然签字。”
朱标目光落向首位,一人正端庄站在那里,他身子瘦小,看似弱不禁风,但那双眼睛里面透露出一股难以想象的精明。
正是当朝宰相,胡惟庸!
看见朱标的目光,他缓缓点了点头,证明中书省确实同意了。
得到胡惟庸的支持,姚哲心中更有底气。
“此为利国利民大好之事,可欧阳韶却屡次三番将奏疏封驳回来。”
“所担忧者,无非是害怕朝廷禁止银两交易,他的银行受到损失。”
“此,足可证明他并未与银行真正分开,还在暗中藕断丝连!”
“户科都给事中欧阳韶,其人面忠实奸,表里不一,为了自家蝇头小利竟敢枉顾大明之利益。”
“恳请太子殿下彻查。”
这下,朱标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
欧阳韶最终选了户科都给事中猜到了他心中想法,他很高兴。
可他让欧阳韶担这个职位是想要在户部内插入一颗钉子,方便查案,而不是让他给银行当保护伞去了!
“欧阳韶,姚哲所说,确为实情吗?”
感觉到朱标愈加冰冷的言语,姚哲心中一喜。
你等死吧!
欧阳韶摇摇头,四方步正正向前,从怀中掏出一本奏疏。
“太子殿下,诸位大臣。”
“臣前些日得到了一篇真知灼见,今儿拿到朝堂上请诸位共观,其中便有着我为何封驳奏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