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傻妞的治疗,老陆很快就出院了。母亲也回来了。这个新家,忙活了这么久,可她一天也没住过,没想到住进来了,自己却不知道。
父亲一个人照顾母亲就足够了。因此小千也没有请假,他每天照常上班,按时下班。把自己的工作安排得满满的,尽量不让悲伤挤进来。
以前都是妈妈做饭,现在这个担子老陆挑了起来。儿子辛苦一天了,得让他吃口热乎饭。父子二人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吃饭的时候,只能听到筷子碰盘子的叮叮声。
老陆极力想打破这种宁静,没话找话地说:没你妈做得好吃是吧?
小千摇了摇头,笑了一下:不是。挺好吃的。
二人又默默地吃饭。终于,老陆放下了筷子,扭过头去默默地望着躺在卧室里的老伴。
老陆:太安静了。
是啊,从前,一到吃饭的时候,两口子总得拌上几句嘴,小千妈妈不跟老陆吵了,但老陆仍旧不时挑剔几句,饭桌上,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
吃完饭,小千想主动替爸爸洗碗,但没有抢过爸爸。
老陆:你累了一天了,看会儿电视吧。
老陆说着,把碗碟收拾进了厨房,开始洗了起来,声音很大。小千没有看电视,他来到了卧室里,久久地望着沉睡中的母亲。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他希望她能感觉到。
尽管老陆竭力地想把洗碗的声音弄得大一点,但小千仍从那里面听到了低沉的呜咽声,尽管老陆已经在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哭声,但越压着,那悲凉的啜泣声传得越远。
他不想让爸爸那么难受,想出去宽慰爸爸几句,不料还没拉开门,自己却已泣不成声……
一家三口每天重复这样的生活。忽然有一天,小千下班回家,爸爸不在,妈妈也不在,手机打不通,小千本以为他们去了医院,正要打车去医院,忽然又想起了一个地方。他有一种感觉,爸爸没带着妈妈去医院。
小千的判断没错,他刚刚走到胡同里的那个“老家”的门口,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不买房子就好了。……不买房子就好了。……不买房子就好了……
房子还是从前的样子,还是那些老家具,几乎一点没动。很多天没回来,竟然一点灰尘都没有,看来是老陆刚刚擦过的。小千妈妈躺在她熟悉的那张床上,那张床她睡了快二十好几年了。自打跟老陆结婚,就没换过床。
老陆看到儿子,并没有感到特别的意外。
老陆说:那边她一天也没住过,这里才是她的家。在这里,他可以呼吸到熟悉的气息,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千,我一定要把你妈妈叫醒。
小千再一次来了公安局,他希望傻妞能帮他爸妈连个线,让他们再通一次电话。虽然她知道,傻妞可能没有这个功能,但也许,傻妞能想出办法来。
接待小千的是周旺和王局长。他们给了小千一个意外的答复,他们决定让傻妞回到小千的身边了。
公安局已经不能完全支配傻妞了,傻妞时时刻刻都和小千在一起。所以,他们把傻妞的功能复制了下来之后,决定把傻妞还给小千。其实他们前一阵就有了这个打算,但那时小千的母亲刚刚出事,小千的情绪特别不稳定,而现在那几个凶手都已经伏法了。
小千:可是,她好像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了。
小千回想起在四十年代法国医院里傻妞对他说的那些话。
周旺迟疑着说:她是怕你伤心。也怕影响你的正常生活。她……十次非法操作的机会已经用完了,现在是她最后一次生命。她觉得自己随时会碰到意外,丢掉生命,也会给你带来很大的痛苦。
小千怔住了:不是跟你们说不能再非法操作了吗?!
王局长和周旺对视了一眼,小千的语气和神情都充满了埋怨和怪罪,他们都没有辩解。
周旺:小千,记住。她一定不能再关机了。一不留神关了机,就再也启动不了。你必须时时让她的能量处于充足状态,就像我们一样,每天都要吃饭。几天不吃饭,就会饿死。
小千心痛地问:最后一次……怎么用的?
周旺:我们不能告诉你,答应我,也别问傻妞。好吗?
小千默默地点了点头。
公安局长语重心长地对小千说:虽然拥有了傻妞,但你不用再去承担过多的责任。把她当成一个人来相处吧。这也是我们把她还给你的原因。她已经不仅仅是一部手机,或是一个机器人了。连我们都没有限制她自由的权利。
小千仿佛从公安局长的话里听明白了什么。
小千在小商品市场买了一把很小,但光很强的手电筒。这样的手电筒可以随身携带,有了这个他就可以随时给傻妞补充能量了。
小千问卖手电的:怕水吗?
卖手电的摊主:怕水?怎么会怕水?
小千:比如说让雨淋了,进水了。
卖手电的肯定地说:进不了水进不了水,别说被雨淋,你把它扔水里都没事,照样亮。
傻妞说可以让小千的父母通话,但是,她一个人做不到。必须要有两个人,一个人牵住过去时空的信号,一个人牵住未来时空的信号,两个人的手在时光隧道里握在一起,用人体当作传输信号的通道,才能连线过去和未来。
小千:那我和你一起去。
傻妞:可是很危险。时间是不会静止的,人也一样,心跳,呼吸一刻也不能停下来。而时空连线却要求我们两个都要在时光隧道里静止下来。傻妞可以做到,但小千哥哥做不到。
小千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我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有个人被冰封在雪山里了,六十年之后,冰雪融化了,他又活了。
傻妞:有这种可能。但真的很危险。
小千:我看得出来,他们两个虽然常常吵架,但我爸真的很爱我妈。我妈也真的很爱我爸,自从接了那个电话之后,我妈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和我爸吵架。这次连线已经发生了,我只是希望,能尽快,也许通了那个电话之后,我爸爸能好受一点。
傻妞没有再拒绝小千。
刚一走进陆家胡同,小千就听到房间里传出了老陆的声音,声音很大。
老陆:孩子我怎么管得不好了?!怎么不好了?!从小我教育他要有见义勇为的精神,哪点不对?……你是给他做饭了,洗衣服了,我也没说你没给他做饭洗衣服啊。你管的那是物质上的,我管的那是精神上的!没有了精神,人就是行尸走肉!……什么叫大道理?大道理那也是前人费了很多心血总结出来的!不服你讲个大道理我听听!!我听听!
他们两个又吵上了?难道是妈妈醒了?小千听到声音后,飞奔进家门,却很失望。
母亲没醒,父亲气呼呼地在床前走来走去,看那样子给气得够呛。看到小千和傻妞进来,老陆有点尴尬,而后默默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跟你妈吵了一辈子,冷不丁没人吵了,有点不太习惯。
小千:爸,给我妈打个电话吧。
老陆怔了一下:怎么打?
小千指了指家里的座机电话:就用这个电话,拨这个号码,我妈一定在家等着呢。
老陆明白小千和傻妞的意思,他立刻也想到了小千妈妈曾经接过的那个电话,难道真是自己打的?他迟疑着拿起了电话。
傻妞一把抓住了老陆拨出来的信号,缠绕在小千的手上,然后两个人一起进入了时光隧道,傻妞的一只手伸出隧道之外搜索到了过去时空里小千家的信号,抓在了手中。
傻妞:小千哥哥,信号已经找到了,我们马上要进入静止状态了。
小千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傻妞启动了连线,小千只觉得一股电流从身体里穿过,接着他就和傻妞静止住了。时光隧道也忽然静止了。
喂?是小千妈妈的声音,老陆听到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忽然说不出话来,泪水夺眶而出。
小千妈妈说:说话!你不说话我挂了啊!
老陆怕她挂电话,忙哽咽着答应了一声:……是我。
小千妈妈:……是你啊?你在哪儿打的电话?
老陆说不下去了,啜泣了起来。
小千妈妈:行了行了,这么大岁数了还流眼泪,你也不嫌丢人?别哭了。我那不是跟你赌气吗?
老陆:以前是我不对,不知道让着你。我以后,再不跟你吵架了。
小千妈妈:好,你要不跟我吵,我也不跟你吵了。
老陆:雅丽,对不起。知道吗,有句话,我一直说不出口。这么些年了也说不出口。
小千妈妈:什么话?
老陆:我爱你。
小千妈妈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我也是。我刚才说那些话是气你的。孩子当然是你的。别人的孩子能有这么大本事吗?又当飞人又挣大钱。
老陆: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了,我知道……。
老陆再次啜泣了起来,除了悲痛,他还感到无地自容,他竟然怀疑小千的妈妈有外遇。
小千妈妈:喂,怎么又哭了?
时光隧道里,傻妞的能量即将枯竭,她的眼中不断闪出报警信号。傻妞立刻切断了通讯信号。时光隧道继续开始运行,傻妞和小千忽然从静止状态中恢复过来,小千跌倒在时光隧道里,昏迷了。
傻妞忙扶起了小千,小千哥哥——傻妞的指尖忽然射出一道光芒,穿进了小千的大脑里。同时,傻妞的体内打出了最后警报:能量即将枯竭,10秒钟后,将结束本次服务。10……9……8……7……6……警报声音闪出的同时,倒计时数字出现在傻妞的眼睛里。
小千哥哥,快醒醒啊,快醒醒啊……傻妞焦急地喊着小千的名字。
小千的心跳终于重新开始了,他缓缓睁开眼睛,刚轻松地笑了一下,就看到了傻妞眼睛里闪出的倒计时数字,5……4……3……2……
傻妞:傻妞能量枯竭,本次服务到此……
就在倒计时即将数到0,傻妞最后两个字即将念出来的时候,忽然一道光芒射向傻妞。
是小千打开了手电的开关。
傻妞最后两个字没有说出来,倒计时中的0也没有出现,而后倒计时也消失了,源源不断的光能输入了傻妞的身体里。傻妞和小千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小千的一只手高举着,手电的光芒照耀着二人。
小千:傻妞,为什么不告诉我这样很耗费能量?
傻妞:因为傻妞也不知道。
傻妞和小千出了时光隧道的时候,老陆还默默地望着电话听筒,还是不舍得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