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帕曾经在旧玛格欧斯的荒芜大地上,跟李斌有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讹走过李斌的一部食谱,但最重要的是,她曾经起过抢走李斌当部落夫人的念头。
因此李斌对他颇有畏惧,尤其是这位如今已经被总督钦定为了玛格欧斯地表幸存者后裔的民选代表,要在今天的重建仪式上声泪俱下地讲述幸存者的日子有多么艰难,从而给予新玛格欧斯总督肃清行星,剿灭劫掠者法理。
是的,从星区各势力的角度来看,新玛格欧斯和旧玛格欧斯已经是两股势力了,前者是星区内的失落文明,是落后的高科技蛮子,而后者是星际人类,总督需要一个借口,而乌帕就是他找来的宣称。
“你们最近的日子过得如何?”李斌一边往仪式现场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话题。
“很好。”乌帕快人快语,“自打您来过后,新玛格欧斯的人胆子就放开了,总督和各个家族都在偷偷接济我们,据说86%的幸存者部落都被找到,已经集中起来,我们的部落现在已经有了8千多人。只是沙漠追猎者们也集中起来,战争规模越打越大了。”
“粮食方面,人工淀粉合成机不太够用,后来总督又卖了我们十几台,还额外卖了些合金和物资,我们为了还债去了好几个废墟翻东西,但还是没还清。”
说到这里,她喜滋滋道:“不过总督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在这里说一堆他的好话,债务就能免除。”
妈的,这总督也不是什么好人,敞开谈判都不肯做,这样还要骗还要偷袭,不讲武德。
李斌阴戳戳地吐槽。
“我偷偷问了杜亚先生,他说我这次讲话算是把玛格欧斯星给贱卖了,以后大伙都得听总督的话,不过我们的日子反而会好起来。我跟部落的几个头人商量了,管他谁管呢,只要大家能过好日子,都一样。”
她这番话,展现了作为朴素酋长的老辣,以及在恶劣环境中摸爬滚打锻炼出来的识时务,倒是让李斌出乎意料。他听着乌帕讲述这些年的故事,部落原本的酋长病死了,她作为最早接洽李斌并带回人工淀粉合成机的英雄,毫无疑问地接过了酋长之职位。
原本那位尚且单纯,做事风风火火的大姑娘,如今也蜕变成了一位成熟的领袖。
此时许多人都来了,仪式已经快要开始,有工作人员来催促乌帕去后台做准备工作,神志还有一个齐李斌腰高的小男孩,嚷嚷着妈妈扑到乌帕怀里,乌帕告了声罪,安抚着儿子,临走前鼓起勇气对李斌道歉:
“以前我不会说话,冒犯了李先生,还请您不要介意……如果,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以后多多来玛格欧斯星做买卖。我知道您的买卖做得很大,希望您不要因为我的错对玛格欧斯星特殊对待。”
李斌心里安稳的同时,不禁讶然失笑:“你这把我当成什么小肚鸡肠的人了,我要是你说的这种人,那还能把生意做这么大么。”
“呼~那我就放心了。”乌帕结满老茧,污渍都沁进茧子的大手拍着胸口,把花岗岩一样硬的胸脯拍得咚咚响。她感激地朝李斌鞠躬行礼,然后踩着违背身体的轻盈静音步离开。
托尔看着满脸复杂,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沉思的李斌,没有打扰老板的心思。
所谓的重返家园仪式其实乏善可陈,整个项目都是在为动手塑造宣称,政治性大于宣传性,唯一的亮点就是当乌帕穿着玛格欧斯遗民在灾难后重建的废土文明服饰出现,肩膀充当肩甲的合金告示牌和胸口的无人机器外壳出现时,惹来无数细小的笑声。
但乌帕没有被这些若有若无的嘲笑击倒,她明显为了这一幕练了许久,冷静地变现出‘激动’的神情,诉说着遗民生活的艰难,她双目含泪,饱含激情地向所有人讲述遗民对重归文明怀抱的激动与期盼,对场下各家族代表复杂的眼神、各打发时间过来参观的贸易公司代表和商人的嘲弄视而不见。
李斌看着这位如今已为人母,已为酋长的女人,像一棵在舆论和压力风暴中顽强不倒的大树,努力为自己的子女和子民争取更好的生存机会,脑海里总是将过往的经历翻出来做对比。
记忆太清晰就是这点不好,物是人非之感总是来得特别强烈。
而一旁的托尔则已经听得潸然泪下了,布朗海盗团跟旧玛格欧斯人一样,都是在恶劣的行星环境和被人故意抛弃的局势中求生的,在旁人看来无甚出奇的话语,却深深触动了他的心。
他跟乌帕一样,都是为了给子民谋求更好的生活,甘愿拿自己的性命、尊严赌博的人。
所以他对这些家族、商人的嘴脸分外憎恶。
“控制住表情。”李斌看着四周,嘴角蠕动,“你这么做反而会引起这些家族和商人连带着厌恶起乌帕,尊严不是别人施舍来的,要靠自己挣取。”
“你知道为什么明明伊甸星孤悬失落星区,这些商人们宁肯冒风险来这里,也不愿意去黄金团星和旧玛格欧斯星做生意么?因为你们穷,抱歉我说话直,但这是事实。乌帕他们是新玛格欧斯畏惧速子科技被抛弃,你们是剩余价值被鬣犬矿业榨得一干二净。在行商眼中,你们的产出不但质量低,数量也小,消费市场有限,很少有人愿意冒风险来做生意。”
“但如果你们自己经营起来,这些行商现在嘴脸有多高,将来求你时姿态就有多低。你们有劳动力,有土地,有飞船,有寰宇联合和康达之巢撑腰,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但首先要自己团结起来。”
托尔咬着牙根,努力让自己的怒容扭曲成笑脸,他从牙缝里挤出带血的话:
“是,我一定争气!”
仪式结束后,李斌带着托尔来到新玛格欧斯空间站,罗伊德聚居区长老老沙文面前,这位老者李斌以前不曾见过,但老沙文对李斌的大名是如雷贯耳,他用昏聩的独眼瞅着李斌,满是褶皱的手拍着李斌的手,用万分感叹的语气说:
“我得代表居住在这里的罗伊德人谢谢您呐李老板,您给了年轻小伙子一条出路,不知道帮了多少家庭维持生活,我们罗伊德人的母星没有生育工厂,大家必须靠抱团才能生活,您前后在这里招募了超过3000名小伙子,间接养活了几万人咯!”
老沙文不动还好,动起来时一股浓烈的老人臭,明明牙齿刷得干净洁白,口腔里却散发着一股子恶臭,即便是带着呼吸机,仅从缝隙里渗出的味道就差点让李斌一个趔趄。
李斌勉强站稳,眯着眼睛打量对方,那臭味儿甚至让他的眼珠子产生了被刺痛的幻觉:
“老人家高寿?”
“70岁咯,随时都要死咯。我是最早一批的罗伊德人,当年还没有这个叫法,大伙都是各地矿工为了抵抗海盗自发组成的小组织,50年前才聚集起来,这才有了罗伊德这个叫法。我跟这些年轻小伙子不一样,我是有使用极限的。”
老人俏皮地眨巴眼,完全没有濒死的慌乱和对死亡的畏惧,把基因锁的问题轻飘飘地丢出来:
“我身上味儿太重,香薰也压不住,用了香水又香又臭更熏人,就不用那些东西害人了。”老沙文吃力地笑着,他虽然没有坐轮椅,但走路需要三个人搀扶,走得不但慢,还十分艰难。
李斌的心情有些沉重,这是他第一见到抵达基因锁寿命极限的老人,枯瘦就不说了,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一具活着的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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