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现在,朱孟炤房里除了四名太医,和匆匆赶来的朱孟烷外,其他人全部被清出了房间。不知宫中何时得到的消息,派人来问,也只得到一句‘不太好’。
沈维汉跪在朱孟炤的房外,一遍遍回想半个时辰前的情景。
血,一口口的鲜血,根本止不住!自己只能紧紧抱着他,怕极了,比那天晚上还怕。姚东渐明明说过,这药不能吃!可是……为什么要带他出去?为什么要让他服下那粒药?他哪里受得住这药力!
离尘也默默的跪到沈维汉身旁,眼圈红红的,小声问:“爷,不好了吧?”
“不会的。”沈维汉没什么表情。没人知道自己的手在抖,手上全是他的血。害怕,从没这么怕过。
“要是、要是……”离尘流下泪,胡乱擦了擦,“张小姐都不知道。”
“不会有事的。殿下放不下她。”
二人没再说话,跪在门口,无人过问。
他的笑脸又在沈维汉心中浮现,是那么神采飞扬。从黄金银满楼里,那一曲持剑飞天舞,到思州城中,倔强的要背自己离开,他已成了生命中最不可缺少的部分。若是……拿命赔他!如果不够,就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拿命赔他!
过了一天,老甲、老乙看不下去,将离尘带走,但沈维汉如同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又过了一天,离尘被叫进房伺候。沈维汉仍在房外,一动不动。房内,太医们开始轮班。
又是一天了,每到凌晨,就会有些冷。沈维汉仍跪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跪多久。
“沈大哥、沈大哥。”
是离尘?沈维汉睁开眼,面前正是离尘一脸憔悴的喊着自己。
“沈大哥,我想了一天。”离尘焦急的说。
“殿下?”沈维汉心中大慌。
离尘慌张的点头,“爷还没醒!白天的时候,太医就说,爷要是今天再不醒就麻烦了。都快四天了,沈大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自己根本不懂医术,能怎么办?
“我去找名医!”沈维汉冲口说。
离尘摇头,流着泪说:“全京城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了,就算外面有,我们也不知道。但爷、爷,今天醒不过来就麻烦了。”
是啊,麻烦了。沈维汉手又抖起来。
“沈大哥,爷现在这样,我们、我们是不是该去告诉张小姐?”
对!张斓!殿下放不下她!沈维汉猛的站起身,一个踉跄又跪倒在地。
“沈大哥!”离尘大急,一把扶住。
沈维汉笑笑,“没事,跪的太久了。”随即坐在地上,按摩双腿,让血脉通畅。“你进去守着殿下,我去找张斓。”
离尘懂事的点头,“这时候,房里只有卓大夫,他们要早上换班。”
“好。”
自从那日之后,张府的一切似乎没变,又像是变了。
张辅已出发前往交趾,而夫人李氏也一如既往的去佛堂念经。张忠管着家,却事事都与张斓商量。但不管怎么说,张斓在府中的生活一下宽松了很多。
只是细妹茶摊,始终没任何回音。不知为什么,张斓有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只要空下来就抄经,开始只是白天,之后就躲着红绫、偷偷起床,整夜整夜的抄。
凌晨,张斓见到沈维汉的时候,并没丝毫惊讶,像是已经等他多时。
沈维汉只说了一句话‘公子不太好,我带你去见他。’但张斓怎么都没想到,所谓的‘不太好’竟是这个样子!
太医院,厢房。
张斓进房就闻到浓重的药味,而沈维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了一名大夫的昏睡穴。离尘坐在床边的脚踏上,见张斓进来,抹了下泪,赶紧站起来。
张斓疾步上前,盯着床上的人,轻轻唤了一声,“阿召。”
江正召紧闭双眼,没任何反应,在房内微黄的灯火下,仍看得出苍白的脸色,连唇色都泛着白。怎么会这样?
张斓看着他,缓缓跪坐在脚踏上,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小声问:“阿召,睡着了吗?”
“爷已经昏迷好几天了,姚院使说再不醒,可能就……”离尘站在身后,小声说。
张斓猛的回头盯着离尘,“你说什么?”
“爷被人暗算,受了内伤……”离尘又忍不住边说边哭。
张斓转过头看着江正召,慌起来,抚着他的脸,急着说:“召、召,你醒醒!醒醒啊,我是小斓,你听到没有?”
江正召静静的躺着,无声无息。
“怎么会这样?”张斓眼中涌出泪,“阿召,我看到了,并蒂莲。我答应你,你醒醒!我们要商量后面怎么办。阿召,我一个人没办法的。”
张斓看着他的脸,忍不住用手臂环住他,趴在他肩头,在他耳边说:“阿召,你有没有听见?我不想嫁沐俨,我只想嫁你。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就算你是坏人都好,在我心里,就是喜欢你。”
“对了,上次、上次也是这样,我说你小气又讨厌,你就醒了。阿召,你真的好讨厌,就是个讨厌的小气鬼。听见了吗?你现在该坐起来了,坐起来抱着我,说你不小气。”
半晌,张斓没说话,一直盯着江正召,像在等他坐起来。可是,这次没有。
“阿召,你是没听见吗?阿召,你醒醒啊,你要不醒,我、我……他们要我嫁给沐俨。阿召,你听到了吗?沐俨啊,我知道你最讨厌他了。阿召,你不要这样……”张斓一边哽咽着一边说,任眼泪滴到他肩头。
“这几天发生了好多事。阿召,你起来,起来我和你说。阿召,我抄经了,真的,抄了很多。我心里一直在和菩萨说,是为你抄的,我和菩萨说,一定要让你平安。没道理会这样。”张斓的脸上全是泪水。
天渐渐亮了,张斓扑在江正召身上,不停呢喃的说着。沈维汉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必须走了,接下去太医们要换班,世子也会来看殿下。叹了口气,上前拍拍张斓,小声道:“该走了,天快亮了。”
张斓摇头,把江正召抱的更紧了。
“张小姐,先走吧,明天晚上……”离尘小声催。
“我要进宫了。”张斓打断他,哭着小声说:“天亮,张贵妃就要召我进宫了。阿召,醒一醒,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离尘怔了怔,看向沈维汉。
沈维汉也一惊,“张小姐,您要进宫?”
“是。爹已经知道母亲想将我与小雯交换的事,张贵妃大约是怕家中趁爹不在胡乱行事,所以要我进宫陪伴。”接着,张斓又轻轻在江正召耳边说:“阿召,我不姓罗,我是我爹的女儿,真的。”
殿下见了张辅,宫中应该不难猜到是为了什么。所以,张大小姐这次进宫,怕就要等她与沐俨成亲之日才会出来了。
沈维汉看着张斓的背影,心中升起一阵悲楚,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今日,应是此生最后一面,可惜殿下仍是没醒。
“召,还记得在台罗寨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走。我说到做到!”张斓不舍的在江正召脸上留下一个吻,缓缓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平静了下心绪,对沈维汉道:“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必须在细妹茶摊留下消息,不论是好是坏、还是要离开,都要告诉我。”
就算留信,你还能看到吗?殿下必定是知道后果的,所以他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郡王身份见张辅。沈维汉低着头,应不出口。
“小姐放心,我会的!我会天天留!爷也一定会好起来。”离尘挺着胸膛说。
张斓点了点头,又回头深情望向仍昏迷不醒的江正召。
他是武昌人;第一家收的银满楼原本是楚王侧妃的产业;认识楚王九子岳阳郡王;为楚王世子准备给爹的贺礼。所以,只要他安好,就算再突然失踪,自己也知道去哪里找了——武昌楚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