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师叔祖管这道菜叫【金刚豆腐】。
而师叔祖今日与小僧讲的道理,便与此菜有关。”
小沙弥来到壮硕僧人身边坐下,眨眨眼,开始回忆苏瑾的说教内容。
他得好好伺候眼前这位大师,齐轮寺才会定期给家里寄钱。
那钱可以给娘亲买药,可以给妹妹买糖,可以让家里人吃得饱,穿得暖。
小沙弥是为了钱而在奋斗。
也是因为他资质尚可,通过眼前大和尚的鉴定,拥有不错的修行愿之流功法的潜力,这才得了这活计。
钱,才是他出家为僧的原因;家,才是他任劳任怨的动力。
而眼前大师,很显然对苏瑾说的禅理感兴趣,小和尚自然就要伺候到位。
兼着紫府天生出众之人,记忆力也不会差,故而每次都会认真将苏瑾所说之话记下,转达给黑壮僧人听得。
“金刚?豆腐?是豆腐啊!”黑壮和尚喃喃着:“怪不得有肉味!厨艺好的师傅,做的豆腐都有肉味!之前在金国寺,我便最爱吃豆腐!”
他舔舔嘴,此刻也越发好奇,苏瑾今天说的佛理,与这豆腐有何关系。
而这金刚,乃佛门中,喻佛陀之秘慧也。
无坚不摧,能摧万物也,乃佛门至刚象征。
豆腐却绵软,入口即化,这【金刚豆腐】菜名,便当真取得奇怪。
小沙弥将苏瑾说过之话,捋了一遍,确认没问题了,此刻声音亦起:
“师叔祖他说,这红尘之中,百姓活计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却是莫看小小豆腐柔且软,似人心中之善,温柔,洁白,软绵绵,却也最是难得。
更如我佛家欲修之善,绝不简单,想要达成,千难万难。”
黑壮僧人听得这话,微微一顿,体内气感游走,眉心紫府略动。
继而努力将那折磨人的饥饿感压制,看着小沙弥,也不插嘴。
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小沙弥见眼前大师竟忍得住饿,心想,师叔祖今天说的东西莫非真有道理?竟能让大师压下贪吃欲望?
便认真起来,继续说道:
“师叔祖说,佛门之善想要达成,其中艰难便也如豆腐制作,何其苦也!
三更起夜,豆子泡浆,千斤石磨,拉个不断!
只此一点,便当真是将人做牲口用,徐徐渐渐,日日年年,没得停歇,直似入了畜生道一般。”
“后续又要过滤豆渣,煮成浆水,十数道工艺下来,一步差错出不得,何其难也?”
“这三更起夜,便如佛前功课;豆子泡浆,便是精读佛法;千斤石磨沉重,日日年年不歇,便是苦行之僧那修行,看不到希望,却只能坚持。
师叔祖便说,诚心修佛者,可不就是生处地狱,却坚定不移,朝着至善之路砥砺前行之人?”
黑壮和尚砸吧砸吧嘴,敏锐捕捉到了“畜生道”与“地狱”这两个词汇。
齐轮寺僧人绝不会与苏瑾说得此事,否则便算违约,这很严重,黑壮僧人相信他们不会如此胡来!
如是胡来的话,他也不至于在齐轮寺内,苦等了近百年!
“莫非,真是缘分?”黑壮僧人思忖着,依旧不言,示意小沙弥继续往下说。
稚子童声便也再起:
“而豆腐碾成浆水,还需过滤豆渣,便也似我等僧人,需常澄澈内心,不留杂质。
待得辛辛苦苦,熬成豆浆了,最麻烦的一步也自来临。
豆浆需点卤水,方可成型,否则前面步骤皆是白费。
便如佛门修行,也需顿悟或是被人点悟,否则即便青灯古佛一生,也难求得真法。”
“便该知,豆腐虽柔,却是经过多般工艺,过程极苦。
佛家虽善,这善却也需百锻千锤,方可成就。
能得法者,皆乃金刚,须有金刚之智,须有金刚之坚,方可熬过苦海,证得善缘!”
“所以,师叔祖才说,他做的这道菜,唤作【金刚豆腐】!”
小和尚说完,看向黑壮大和尚。
他知道眼前大师很特别,凶悍且温柔,唯独“犯了病”后,就会变得不可理喻,六亲不认。
而那病,一般就是他饿了的时候。
眼下,黑壮僧人满眼通红,不就是犯了病的模样?
小沙弥便自想着,让他先吃上几口。
正欲打开食笼,一只蒲扇般黑掌,却将食笼按住,翁然之声响起:“那人,该是还没说完!或者,你还没有复述完!”
小沙弥抬头,目光中有诧异,心想大师怎知道自己还没说完的?
点点头:“那我继续说?”
“说!”黑壮僧人赤红双目圆睁。
小沙弥此刻已然觉出些不对,自然配合,继续说道:
“而师叔祖说,这豆腐与佛门的关系,却不止如此,还有更重要的一点。”
“豆腐白腻软嫩,象征人性之善,却不该人善被人欺。
佛门普度众生,秉持心中慈悲,却不该只有怀柔手段,只懂说教,迂腐不堪!”
“豆腐源自石磨碾,万般苦难才成形;佛心亦从地狱出,欲要慈悲且屠魔!”
“金刚者,无物可摧也,谓之佛心;无物不破也,谓之佛法;以慈悲渡苦厄,以雷霆降妖魔,坚定其善,不迂其善,诛恶,便是善,智慧也!”
“故而,豆腐须由金刚煅,地狱须由金刚战,善之锋芒,金刚也,便是此菜名之由来,谓之【金刚豆腐】。”
小沙弥语罢,眨眨眼,示意自己说完了。
他看向面色微凝的黑壮僧人,试探着问道:“大师,吃菜吗?师叔祖说,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如是说着,自己也咽了咽口水,小孩子家家也贪嘴,可眼前大师从不与自己分享……
小沙弥要赚钱养家,娘亲的病也靠他,便从不敢偷吃,怕发现后,被赶出奇轮寺。
他是全家人的希望,冒不得这险。
黑壮僧人,此刻亦看着小沙弥,问道:“憨儿,这就是你口中,那人今天说的乱七八糟一大堆?”
“憨儿!你……”
黑壮僧人很想说,你真是身在宝山不自知啊!
却又觉,并非每个人都愿意为僧,汝之蜜糖,彼之砒霜,何必相逼?
便又不言。
“师叔祖最近天天和我讲禅法……我……我又要记下,转达给大师听,便没了领悟的心思……”
小沙弥很灵性,听出了黑壮僧人的意思,更怕因此被开除,连忙解释。
“大师,我下次不敢了……”
“您莫要开除我……”
黑壮僧人便也笑:“开除你作甚!我又不是奇轮寺的秃驴!”
便抬起手来,将食笼打开。
瞬息间,浓烈香味,夹杂豆腐芬芳,扑面而来,徐徐逸散!
便见笼中大盏,满满一盘雪白豆腐,清淡模样,略撒葱末,一清二白,素寡,又极富美感。
与其浓郁香味,截然不同。
小沙弥见黑壮和尚没有开除自己的意思,提起的心也自放下,连忙接说道:
“大师,我师叔祖说,这金刚豆腐所用黄豆,乃他之前亲手所种,亦乃他亲手所磨,之后每个步骤,皆是亲力亲为,不曾假手。
各种滋味,您一尝便知。
且品这至善之味,何等芳香,师叔祖亦说,这至善之味,亦与他修行佛法之宏愿有关。”
黑壮僧人凝眉,拿起的勺子又放下,瓮声瓮气!
“他的话,你又没转达完!你这是和谁学的,说话尿不尽似的!就不能一次性说完么!!!”
小沙弥委屈。
苏瑾之前的确是说完了,见系统竟一直不给出提示,便当真不甘心。
临别前就再将小沙弥叫住,说了以上之话,更加了猛料,很猛很猛的那种。
哪知,这该死的小孩,依旧无所得!
可恶!
是真对自己的说教免疫了吗!
故而,小沙弥也是此刻,见黑壮僧人准备动勺了,这才想起苏瑾最后那番言语,更怕自己漏了,会被开除,才立马补充。
“说!你那师叔祖的宏愿,是什么?!”
小沙弥瘪瘪嘴,可怜巴巴:
“师叔祖说,他有普度众生之志,却更重诛恶,未来或许手染鲜血,心中澄澈始终有佛。”
黑壮僧人双眉一挑,催促:“还有嘛?还有嘛!他还说了什么?!”
似被挠到心窝子了,瘾也来了,头也上了。
铜铃般双眼瞪得老大,条条血丝越发狰狞,一颤一颤!
便连手中瓷勺,也隐隐发出不支声响,似要被捏碎一般!
小沙弥缩了缩脖子,有些畏惧,他从未见过黑壮和尚这般模样,直似一头凶兽!
却不敢怠慢,一字一句,便连表情,都学成了苏瑾诉说此言时的模样:
“师叔祖说,他愿做那诛恶之佛。”
“愿身处地狱,愿许下宏愿: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