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庭一板一眼道:“你欠我经文以及救命之恩这些。这次抵平了。”
“不是!”杨培风一怔,着急忙慌道:“这不算的。而且,就算抵平了,你总不能撇下我吧?而且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追来了。”
江不庭话锋一转:“其实你不说话的时候,挺像个人。”
“咋了?”
“人来了!你说咋了?”
有道极其浮躁的气息,出现在不远处。
杨培风回头,望见一位道人踉跄跑来,其法袍被烧出几个大洞,头发东秃一块西缺一角,尽显狼狈。
杨培风蓦然乐了,起身拱手道贺:“祝贺智远师公如愿以偿,手刃沧渊大妖,成功步入十三境!”
听见杨培风的揶揄,智远和尚二话不说,抬手一巴掌隔空扇出,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滚!”
杨培风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急忙点头哈腰:“好,这就滚。”说罢,他拉起江不庭就往通道深处逃遁。
智远败了!
即便对方拿到《无相真经》,但没有太多时间参悟。而且他与方丈大师交手被刺破下丹,尽管性命无虞,却实力大损。
与之相反,沧渊大妖与张真人几次斗法,似乎并未伤到元气。
如今这个结果,并不出人意料。
瞧这架势,沧渊大妖八成后脚就杀到。
“这是……仙冢?你倒是好福气。”智远和尚眼光毒辣,在江不庭身上轻轻一瞟就看出端倪,“你殉谁的道?”
“无可奉告!”江不庭神色自若。
智远轻蔑一笑,闪身追上两人,刹那间,摁回江不庭长剑的同时,又将杨培风擒在手中。
杨培风果断起掌,毅然全力拍向自己上丹,却被智远用一个眼神轻易镇住,顿时动弹不得。
乘这短暂间隙,江不庭拔刀即斩!
却见智远一拂袖,便将“听蝉”打飞十数丈。换了寻常刀剑,只怕已然断成数截。
江不庭再欲拔剑,可惜“韬光”比“听蝉”长了一大截。
智远屈指轻弹,将长剑又一次打回剑鞘,低喝道:“镇!”
到此时,仅仅一个回合,杨培风、江不庭二人,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由智远宰割。
“莫自讨苦吃。若非你重提起你母亲,老朽早一把捏死你!”
此时的智远和尚威风凛凛,哪里像败逃来的?
江不庭冷汗直流,她面对十一境的陆景城主,尚能换一二掌,对阵智远竟毫无招架之力。
“我又何曾怕死!”杨培风额上青筋一条条暴起。
智远脸上浮现一抹得意笑容,不忘点评道:“似你这般年轻人,老朽见过太多。斗不过,便硬着头皮说自己不怕死。其实心里怕得很。”
杨培风轻蔑道:“你不拦我,我已经死了!”
“冥顽不灵!”
智远缓缓搓动手指,一团指甲盖大小的幽蓝火焰在掌心疯狂跳跃。既不熄灭,也没令任何一滴海水沸腾,仿佛与沧渊融为一体。
热浪扑面,更让杨培风惊惧的一幕,这团火苗竟化作一条碧蓝小蛇,跳上自己衣襟。
他尚未回神,一股钻心蚀骨之痛便汹涌袭来。
“滋味儿如何?”智远笑吟吟望着他。
“这,这是什么手段……”
杨培风汗如雨下,尽管疼得直抽搐,仍豪气干云地大笑道:“畅快!畅快极了!”
江不庭面色一凛,“你对他做了什么!”
“放心。小惩大诫罢了,驱使妖火盘踞下丹,随他真气一寸寸游走经脉,灼烧窍穴。”
智远好整以暇地欣赏自己的杰作,他从沧渊大妖身上抢到的火种,非常了不得,可惜运用的太粗浅。
杨培风毫不犹豫,收拢心神,压制周身真气回填下丹,灼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也终于松了口气。
但紧接着,智远冷冷笑道:“疼一些,至少能活命。可你压制气海便与凡人无异。呛水的滋味儿,可有体会过?”
听闻如此,杨培风心如死灰,憋着最后一口气,什么也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望着江不庭,目光中满含愧疚。若非自己一意孤行,何至于连累对方。
如果,能行的话,快跑吧。
扶风杨氏。宁死不屈!
杨培风吐出一连串的细小气泡,悄无声息地一点点吸入海水。能忍住咳嗽,却再撑不住下沉的身躯。
他的视线逐渐模糊,看见了两个江不庭,也看见好多个故人……
“要死了!”
江不庭察觉到杨培风的异常。
智远一脸感慨道:“人生来就是要死的。”
“那你怎么不去死?”
江不庭张目怒斥,“你去死啊!”
智远发出一连串的古怪笑声,得意道:“会有那么一天的,不过现在他要先死。”说罢,他直截了当出掌,只听“砰”的一记闷响传来,杨培风胸膛凹陷数寸,甚至没有痛叫一声,便沉入茫茫深海……
最后一眼,江不庭在如春风般温润的眸子中,看见了无尽的释然。
被至亲利用、陷害,杨培风还反赔一个笑脸。别人要他死,他就真的死给人看……他废寝忘食地读书,在心中一遍遍出剑。所求的,无非看一看扶风之外的万水千山。
可纵观他这一生,有哪一天得了逍遥,能扪心自问一句快意?
甚至到死,都在愧疚连累别人。
为何世上有这么笨的人。又为何偏让她碰见?
江不庭好恨!
她缓缓沉了一口气,似被一座山岳重重压住,再无更令她窒息的了。
“欺凌小辈、滥杀无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前辈!修得好一个无情道!”
说着,江不庭举起右手,猛地插入胸膛,只用力一扯,一具血淋淋的真身伴随痛苦的低吼出现。
大海被染成血红。
一道冷冽而又带着愤怒的女声,高亢响起:“请杨君观剑。看吾——荡平沧渊!”
这一刻。
两道叹息声,分别从光阴长河的上下游同时传来。
风起。
这道清风来得极快,转瞬吹至扶风城,穿过东巷的木奴丰,穿过被水淹没的老槐树,又穿过杨氏书楼。最后在守阁人身上轻轻一拂。
老人跟着叹了口气。
原本他一片银白的长发,立时变得乌黑亮丽,如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