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明烨是接近五更才回到山神庙的,远远就看到庙内有灯光在亮。以往常习惯推算,这时分不会有人来上香拜神的。他不由心中暗喜,这一定是师哥回来了。欣喜之情使他暂时忘记了困乏与疲倦,轻催马,来到了庙前的院子里。他翻身下马,将马拴在有些破败的马棚中,轻轻拂了几下黄骠马的脖子:“你我今晚都吃饱了,咱们明天去水柳林好不好?”
黄骠马好像能听懂主人话语似的,将马脸伸到丰明烨的脸旁,鼻子发出几声温柔的气息声。
丰明烨立刻奖赏它一个贴脸,然后就向庙门口走去。他在门边将门打开,屋内的辉光随着门的开放,毫不吝啬在他风尘仆仆的身上留下明亮的吻印。他放眼向屋内看去,一切都没变样,山神塑像还是那样高大威严,记忆中那盏熟悉的老油灯,依旧放在山神塑像前的青石台上,正尽力奉献着自己有限的亮光。他边往庙里走边轻声叫道:“师哥!师哥……”
庙里虽回音不强,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也较为清晰,声音在不断地回传过来。
这回音让丰明烨停住了脚步,站在塑像前。他怕贾义刀使诈,捉弄他,只好四下观望,察看着,是否有异常现象。
庙内静悄悄,能看到的地方不但没有人影,甚至于那看不到的暗处,竟然连个老鼠走路轻微的嗦嗦声都没有。
丰明烨现在脑子里想法就多了起来。点着灯?这里一定有人!我回来就藏起来?这是想和我一较高低,还是捉迷藏?哈哈!师哥呀!师哥!你那趴在房梁上的本事以前就不太高明,难道说现在跟那童国师又学到吸檩贴壁的高招吗?他猛抬头,向上看去。
房梁被烟火熏得黑黢黢的,没人,就连那根根挂着灰丝的檩杆也不曾有贴靠的痕迹……
突然,塑像后‘嗖’的一声,一个小小的物体向自己飞来。
丰明烨眼疾手快,闪身躲让间,起右手抓住了这飞行并不快的物体。他张开攥着的手,借着油灯光一看,手心里是一块小小的鹅卵石。他来不及多想,转身就向塑像后扑去……
塑像后空空荡荡,只有贾义刀的铺盖,一些落着少许尘灰的碗筷,还有些常用器物等。
丰明烨在纳闷,难道说师哥现在的武功已经练到出神入化,连我都看不到他的地步吗?不可能呀?他绝不会在这仅仅几年时间里,赶上修炼了几百年的师父无影的!他又将手摊开,眼睛看着手中那块石子……
‘嗖,’又一块石子从塑像前面,向后飞来。
丰明烨再次用手接住。竟然也是块和以前一样的小小鹅卵石。他又迅速转回塑像前,依旧没有人。他在疑惑中,就将目光集中到山神爷的塑像上……
塑像在跳动的辉光中威严与慈祥并存,带出一种久违的亲切感……
丰明烨似乎恍然大悟,呦!进庙不拜神,真是个糊涂人。此事一定是山神也好,师父也罢,这一尊灵性十足的塑像在捉弄我。他立刻跪在塑像前,嘴里念念有词说道:“丰明烨拜见神爷!给您叩头赔罪,我以为都是熟面熟相,哪知您老人家还来真的,挑理见怪捉弄我……”
“嘻嘻……”轻微笑声从青石板和泥塑像的空隙里传出来。
丰明烨顿时一惊,伸头向那空隙看去,只见一个河蚌色泽光亮,蚌壳微微动了一下。他一下子想起来去年冬天在这里揍卜酒料的事……
河蚌看到丰明烨陷入沉思中,又把壳打开,壳里出现一个拳头大的俏丽小姑娘,细声细气地说道:“少侠英俊潇洒,真是一表人才。”
声音立刻把丰明烨带出回忆外,他俯下身轻轻说道:“这么说,刚才是你在捉弄我。”
小姑娘轻轻跳到青石上,说道:“感谢少侠前时相救,我已经渡劫成功。”
丰明烨就觉着现在就好像在幻觉中,他用手揉了揉眼睛。可眼前的情景并没有消失,只好说道:“不必谢,祝福你。”
“谢谢你的祝福。”
“我不打扰你了,快去修炼吧。”
“不!我不想修炼。”
“为什么?”
“我想伴你行侠天下。”
“这不可能。”
“只要你愿意,一切都有可能。”
“不不不……”
“我愿化为一颗珠子,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小姑娘说完后,就跳进蚌壳里,蚌壳瞬间就消失掉,青石上留下的是一颗光亮晶莹的珍珠。
丰明烨面对着她的这番举动,只是轻轻摇摇头,随口留下几句话:“神女过万劫,并非人之过;珍珠自天成,你我心里明。”说完就走出庙门,在马棚草垛里眯睡起来。
源海城,骡子街全府。全无妄走后,尤江月便成了全府的主事人。她一天天极其神神秘秘,不是外出应酬,就是请一些生面孔的人来府上赴宴。不过她做事都极其保密,除了他的两个贴身丫鬟,别人根本不知道。
这天清早,天还没亮。尤江月的一个丫鬟,提着灯笼,脚步匆匆,来到钱通住处门前,她轻拍着门板叫道:“钱小爷,钱小爷……”“太太找你有事,在楼上客厅里。”
钱通睡意正浓,被这声音给惊醒,被窝里睁眼伸头问道:“这大清早的,天还没亮你喊什么?”
她是尤江月的贴身丫鬟,主骄仆傲,伶牙俐齿可碎铜:“太太找你有事,在楼上客厅里等你。”
钱通用手揉了揉那困意未消的眼睛。心里在埋怨着,昨晚让我打着灯笼到泥沼塘里给你捞蚂蟥,回来都三更了。这刚躺下没一会,又派人叫我。你这是在使唤我呢?还是在熬鹰呢?他翻了下身,有点不太情愿语气回道:“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这样的语气,门外的丫鬟显然不愿意听,立刻催促着:“快点,别磨蹭。”
钱通怕再纠缠不休,只好从床上爬起来,边往脚上套着裤子,边说道:“你回去吧,我穿上衣服再出去。”他有些不耐烦。自从全爷走了,我这个钱小爷成了受气包,那尤江月不是叫我干这就是干那,买鱼叫我半夜蹲源江边等刚出水的活鱼;野味让我跟着猎户上山捉;书信令我连夜送……这段时间我就没有睡个囫囵觉。
钱通赶紧从床上起来,摸黑系着布裤腰带,随手抓过有不少泥污渍迹的脏衣服,披在肩上,摸摸索索打开门,就边扣扣子边走,向那客厅走去。
客厅内,灯火通明,尤江月坐在茶台边喝着自己亲手用各种料子配制,丫鬟精心煲炖那龙须凤心汤。
去叫钱通的丫鬟踏梯阶由一楼上到二楼客厅里:“太太,钱通一会儿就到。”
尤江月在那整块胭脂木雕刻而成的茶台面上,将描金折枝花云朵纹宝石蓝釉小碗用纤指端起,说道:“这奴才,偷懒惯了,不用鞭子赶着,他不走。”
丫鬟走过去站到一边:“是的,我让他赶紧来。”
尤江月嘴角露着一丝得意笑容,轻轻抿了口碗内如浅色红茶水样的龙须凤心汤,轻啧一下,然后说道:“不腥不腻,润柔爽喉,早之佳品,晚如鲍肆。”
钱通急匆匆跑上楼梯,来到客厅内,面对着坐在胭脂木镂空雕刻台底围前的尤江月说道:“全太太,小的钱通来了。”
尤江月放下那宝石蓝釉碗,粉脸不笑也娇,轻起红唇道:“我听说青头萝卜化痰去燥,你去买点回来。”
此话一出,钱通都觉着可笑,伙房那儿还有半筐,叫人拿一个来,够你吃三天。大清早的天不亮叫我去买,亏你想得出:“不用买,我这就去给你拿。”
尤江月纤手轻摆:“我要量大,得用骡子驮。”
钱通心里话,你没屁就别放,别拿吃萝卜来放屁!我这些天让你整治得眼窝深陷,腰酸背疼。他虽心里气,可嘴上不敢说,只能随着她的话往下说道:“用骡子驮,最少也得一麻袋。”
“一麻袋不够。”
“那二麻袋。”
“不够。”
“那三麻袋够了吧!”
“不,八麻袋。”
“要这么多?”
“快去买,出北城门,到刘家菜园子,他的萝卜好,记住,别人的一个也不要。”尤江月说完,可能是口渴,又伸手端起那宝石蓝釉碗。
“好的,我这就去。”钱通答应得挺快,依旧站在那儿没动窝。
尤江月也没言语,冲着一个丫鬟轻轻动了下手。
丫鬟心领神会,于怀内拿出一些碎银子。迈步走上前来,将银子递给钱通的同时说道:“这可是全爷的银子,你一定要省着花呀。”
钱通接过银子:“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是全爷困难时期。”说完转身就向楼下走去。
当钱通按照她事先的吩咐,由城郊雇用四头骡子运回买的八麻袋萝卜时,并不知道房子及所有的物品都已经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