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 知心
黎融这几日来瞧着十分喜悦,连走在庭中路上,人人看她,大多也都瞧得见一张十分灿烂的笑脸。
她的喜悦来自欧阳克对她渐渐放下了防备,其二便是对于如何让完颜洪烈等人直接去找裘千仞寻武穆遗书也已成竹在胸了。
譬如说前些日,便是欧阳锋去找欧阳克那一日,黎融同欧阳克一道吃午饭时候,便有意无意问了他一句,欧阳锋是否是要去找武穆遗书。欧阳克愣了一愣,旋即也点点头,自然是料定黎融绝不会危害与他,是故沉吟片刻,竟又问了一句:“你可又知晓那书之所在么?”
黎融笑道:“自然,”旋即按下了正拨菜饭的筷子,抬起头看欧阳克,瞧着欧阳克碗里饭菜不见少,便又皱起眉头,恼道,“我的不是,原不该吃饭时同你讲这个。”
欧阳克垂着眼睛,倒看不出来有什么别的情绪。只是他原是个善于掩藏情绪之人,素日无事自处时便叫人十分摸不着头脑,若他有意掩藏,则更是如此了。一时无言,黎融也只又拿起了筷子,默默将饭菜送往口中,却不见欧阳克抬眼看她,如此半晌,黎融方才听他又道:“融融,今我当信你所言,然你如何待我至此?”
不待黎融应声,欧阳克便也放了筷子,直起腰来,抬头正色看她。欧阳克向来会挂上笑容,他这一副肃正的面色倒是让黎融有些摸不着头脑,见她一副茫然模样,欧阳克又展眉笑了起来,如此朗声笑道:“你这姑娘,倒不知该说你是精明还是憨直了。你待我万般温柔,其心真挚,我是心知的。只是人贵自知,这一点我更加明白,即使你说,你并非此世所生之人,我也愿相信于你,可即便是在你的世界,在你所看过的故事和影响之中,我,欧阳克,大约也不会被人称为正人君子吧?”
黎融看看他,又笑了,反问道:“你欧阳克是否是什么正人君子,同我喜欢你有什么干系么?”
“这不才是我应当不解之处?”欧阳克叹了一声,笑道,“你又何以专于我这样一个品行不端,声名狼藉之人?凭你的相貌能力,大可以有更多选择。”说话的时候,黎融眯着眼睛看他,留意到他放下去的双手正摸索着两条残腿,“似我昔日,尚可凭武艺、财帛等物引得女子,而今于我,业然是**一个,竟真不知你如何还似这般待我了。”
这似乎是一种卑微感,是身有残缺之人,尤其是原本完整,因为事故才变得身有残缺之人皆会拥有的,一种堪称有些无谓的自卑感。黎融瞧他去摩挲双腿之时便已想到了,于是她有些无奈地看着他,看着对面那好容易被她瞧出了窘迫的男人。多可爱啊,黎融想着,他的眼神微微躲闪起来了,她又重新在脑海里咀嚼他方才的话音,从中咂出了一丝丝颤抖和紧张的味道,她想起曾经看电视剧中,电视剧中他只曾对穆念慈有过如此的表现,如今他把这样的,摒除了谎言之后的,小心翼翼的真诚献给了自己。那是她同样用真诚和爱意换来的,她心中产生了偌大的成就感。
她有意多沉默了一会儿,她喜欢这人此时略显紧张的模样。那双眼睛里期许和恐惧并存,仿佛连她将要说的话都设想过千万种无情无义的假说。
黎融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你要听实话么?”黎融悠悠开口,两只眼睛转了转,又定在欧阳克脸上。她捉到了那细微的变化,表情在她出声的瞬间是惶惑而带着恐惧的,转瞬之间扭曲成了一副笑容。他是经历过多少这样的时候呢?恐惧着即将到来之物,在经历过无数次失望的如今,即使是最本能的情感,也能一下子掩藏起来了。黎融想着,心中更加怨恨起欧阳锋。
就像她怨恨自己的父亲一样。
她听到欧阳克带着笑音的“自然”,便点头应了一声,旋即又坦然微笑起来,说着:“无论如何,我也不会骗你的。我说了要保护你,这是包括你的内在的。”罢了,不待欧阳克再回答什么,她便继续笑着说下去,“我第一次见到你,是我大概九岁,还是十岁的时候。我如今十九,大概是十年之前了,那时候我其实还不太懂,倒也不算是从那时候喜欢上你。”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可谓是一见钟情。那是后来了,那时候我应该是十二岁,虽然大了不太多吧,但你知道的,那个年岁的女孩子,多是一天一个性子的。你晓得吗?我那时候看得,是许多生得俊俏的男子凑在一起的影像,但一看见你,你在中间哦,我一看见你,前面的就都忘掉了,后面的也都难以入眼。我不能乱说,也不会骗你,最初我喜欢你,一定是因为你生的俊朗。你是清风朗月一样的人。喜欢你的容貌之后,我想起了之前看到的,看到的你一生的故事,说实话吧,我这个人,对于没有共同之情的人,我不会爱至如此的。”
她低着头,一番话毕,笑了起来:“你好像我,以前的我。那是我喜欢你至此的最初因由了。”
她说的如此诚恳,欧阳克惶惶然却说不出话来了。黎融见他不说话,便又有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般的豪情,便又自顾自讲了起来:“我方才同你讲了,我自小父亲便不在身旁,那时候我也不过四岁,我年幼时孤僻得很,从来不愿出去同人交往,你晓得为什么么?”她歪着脑袋看他,“因为我害怕。你瞧我,我现在算得是胆子很大么?我小的时候胆子小的很,我不敢与人交往,怕的是我掏心掏肺地对那些人,结果会被旁人弃如敝屣。那是我父亲带给我的,我这一辈子是忘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