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此时陷入一种静默,轻抿嘴唇,无言却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她。
面前这瘦小的,纤弱的女孩子的身体,那么小,却仿佛能将他的一切包容了。
他金玉外表下,心中的败絮,她全然知晓,也通透地明白,像一尊神灵一样——“不许人间见白头”?
虽说意味稍变,但情感是相差无几的,那一句此时在中原尚无多少人可知的景教的诗章“你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我虽然行过死荫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
他设想着,在自己所不知的一个个长夜之间,她大概也同自己一样,在无数的,近乎于无尽的噩梦之间辗转,在梦里回到最无力、无助,最痛苦的童年,哀嚎、哭喊,然而只有无尽的回声,却并没有他人的应答。
如同一只无头苍蝇,被困在一个密闭的匣子里。他知道,在自己的梦里,最恐惧的莫过于他仍认为自己活在那暗无天日的童年,而后来成长的时光才不过是南柯一梦。
每每他困囿于这童年的时光纠葛而成的梦中,他父亲的责打谩骂,母亲冷的像要结冰的眼神,还有他父亲那些从来不顾忌他年龄的严酷的武学训练,带来在梦境中也异常真切的,身体上的疼痛。
不,最恐怖的并不是这些,父亲的责骂他可以用父亲的脾气向来急躁来解释,
母亲的冷情也能以她容颜被毁,心中苦闷来自我安慰,自小生活在这样的亲人之间,他早就修炼出绝佳的哄骗自己的本领——倘若连这也不会,他便要在自己无尽的自我厌恶中消亡了。
然而即使如此,他最为恐惧的,是他父亲对他自尊的,近乎于无休止的侮辱。每每他有一点未达成了他定下的,几乎在那年幼的时候不可能完成的目标,他便陷入惶恐,如一只过于窄小的茧一样,束缚他,包裹他。
印象中的父亲似乎总是处于一种将怒未怒的状态,时常会恨恨骂他“有何颜面活在世上”,或是冷笑着对他说“无用的蠢材”。他那时候也只七八岁,听得多了,便在潜意识里,将这些话都当了真。
那么她呢?欧阳克茫然地想,他的小姑娘,他捧在心口的宝珠,住在他心尖上的女孩子。
她也曾在梦中大汗淋漓地反侧,在无尽的恐惧中挣扎着,喘着粗气醒来吗?
倏忽他心里汹涌起异常深重的保护欲,洪水浪涛般将他方才的茫然自失冲破了。他在脑海里勾画了她被梦魇围困时的模样,是紧皱的眉,在眼睑下不住转动的眼珠,因紧张而略微泛红的脸颊,不时地颤抖的身体——病态的艳丽。这一切都刺激着他,刺激着他想将她护在怀里,不要她在给昔日的痛苦围攻的欲望。
“姐姐……”在欧阳克沉溺于自我思绪许久之后,是呱呱的一声怯怯的呼唤将他从中牵扯出来。他抬眼去看黎融,见她显然也是才回了神,眨了眨眼睛,才睡醒似的,转头问呱呱道:“怎么?”
“阿翁他……”小丫头眼神略微游移着,“倒是……并没待我多么凶悍的……”
黎融瞪大了双眼,张着嘴还没问出话来,只听门外响起笃笃的叩门声,欧阳克问有何事,只听外头仆役恭声禀道:“少主,庄主正在……”话音未竟,便见这雕花的门扉倏然给从外推开了,因力大而使得门撞在墙上,撞出一声闷响。
眼见欧阳锋的身影,自门开处逆着光,大步而入,黎融心中翻腾起一股强烈的厌恶,生理上的反应不经大脑,已驱使她站在呱呱与欧阳克的身前——一种类似于母性的,护持的姿势。
此时她的手中倘若有一柄刀剑的话,将其称为“一名战士”只怕也并没什么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