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女跪坐的透明的玻璃上,准确的说是跪坐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沙漏内。
沙漏内什么都没有,只有穿着校服的少女在不断的计算着什么,眼底只有近乎麻木的平静。
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打扰她,哪怕听到了身边的声音,少女也只是继续进行着手头的计算工作。
符玄好看的柳眉微蹙着,思考片刻后还是放弃了用无命剑直接给沙漏劈碎的想法,想要离开这里还需要沙漏少女的帮助。
自符玄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三个系统时,她从列车的二层车厢中醒来,也就是有着知更鸟、星、流萤卧室的那一层车厢。
车厢内只有她一人,想要离开却发现车门被刹那封锁,索性直接用无命将车门劈开,虽然帕姆事后应该会很心疼...但总比直接丢失一整节车厢要来的好。
出现在符玄眼前的世界是浩瀚的星盘,仿佛这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摆放星盘,而在星盘的最中心伫立着那巨型的透明沙漏。
沙漏少女只是自顾自的计算,对符玄的到来没有半点反应。
符玄的鞋跟叩在虚空之上,每一步都会荡漾出星辉般的涟漪,万千星辰在脚下流转,每颗星辰都如同算珠般在星轨间不断交错。
沙漏少女悬浮在星盘中央的沙漏内,每当指尖划过虚空,便会带起一串如沙般的数据化作光点落入下层沙漏。
在沙砾坠落的瞬间,符玄捕捉到每一粒沙好似都映照着什么,有些清晰可辨,有些却模糊的如同褪色梦境。
又过了一系统时,在此期间符玄只是注视着星盘下星辰的变换,直到耳畔传来空灵的声音:
“计算。”
沙漏少女的声音在沙漏间回响,空灵的不含任何情绪,她的眸中倒映着不断崩塌又重组的星图,时而化作详细的数字,时而又会变化为复杂的卦象。
符玄的法眼骤然点亮,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那些看似随机的沙砾实则全部遵循着某种既定的规律,而沙砾又表现为星辰运转的轨迹,推动着整个星盘进行庞大的计算。
整个位面都是少女所构造的一座大阵,甚至是超越大衍穷观阵的阵法...不,应该说是符玄从未见过的阵法。
符玄难以想象如此大阵究竟会用来计算什么,更令她疑惑的是为什么寰宇从未出现过这般天才少女的姓名。
她能在大阵内看到许多阵法的影子,但所有阵法都无法比拟眼前阵法的分毫,而创造出此等阵法之人却只是安静的缩在沙漏内一次又一次的进行着某种计算。
直到沙砾的流淌停歇,沙漏少女终于停下演算,而整个星盘也随之暗淡,万千星辰同时坠毁。
“外来的卜者,你想知道什么?”沙漏少女终于有时间与符玄对话,落下的眼神在看到法眼后微亮几分。
符玄站在沙漏前,那双紫水晶般的眼眸此时格外认真,“你算出答案了么?”
沙漏少女似乎是没想到符玄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过往来到此处位面的所有人询问的都是诸如“你在计算什么”、“这究竟是什么阵法”、“V你五十来做我的员工”之类的问题,而她自然也是没什么兴趣回复。
答案...
沙漏少女同样在认真思考后才给出答复,“我不知道。”
两个性格同样傲娇的卜者就这样互相看着对方,谁也没主动说第二句话。
最后还是沙漏少女主动打破了尴尬的空气,“你的眼,是祂给你的?”这里的‘祂’自然说的便是博识尊。
作为智识星神,寰宇内存在的一切阵法都与祂难逃关联,沙漏少女自然知晓这点,所以在看到法眼后才会选择继续与符玄交流。
换做是平时,若是有人擅闯她的私人位面,定然会被扔到星盘之下自生自灭,更何况那家伙还是带着一节车厢直接砸进来的。
好在星盘本身强度极高,要是真被砸出来个大窟窿,沙漏少女可真的会生气。
“在回答问题前,能告诉我名字吗?”符玄能感受到眼前的少女没有恶意,只是单纯的很少与人交流,能说话就已经付出很多努力了。
“符离。”
沙漏少女认真回忆了几秒后才有些没把握的说出了那个很久没有提起的名字,在超维星渊不会有人在意某个人的过去,名字也就毫无意义。
符玄的视线从符离那同样的紫水晶眸中移向那相同的粉发,心想果然如此,难怪在看到的第一眼就会感到无比熟悉。
自玉阙存在前符氏家族便作为卜者一族而诞生,而在漫长的时间中也只出现过符玄一位太卜。
但在符玄之前,曾有过一位真正的卜算天才,三岁以茶水在星盘推演星轨、六岁观遍仙舟阵术、九岁自创洞玄紫薇阵推演未来百年玉阙气运、十二岁成为仙舟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卜候选。
被喻为符氏家族未来的希望,玉阙将来最有可能出现的仙舟最年轻将军——符离。
但在某日后,符离消失了,没有任何预兆消失在了太卜司,甚至连信封都不曾留下。
“末学符玄,前任罗浮太卜,现星穹列车无名客,”符玄说完后见符离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便知晓她早在过去看到此刻。
若是按照仙舟时间计算,此时的符离恐怕早已有着超过一千年甚至更大的年龄,但符玄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符离身上出现衰老的痕迹。
以符离的资历甚至算得上是符氏家族的老祖,直到今日祠堂都摆放着她的牌位。
“能被祂赐下‘眼’...你倒是不错。”
符离的神态间也看不到半分老者的痕迹,就像是真正的少女般回答着问题,“从看到寰宇的那一瞬起,我就在计算。”
“计算?”
“计算寰宇的尽头。”
符离坐在沙漏中央,抬起手接住那些从沙漏上落下的沙砾,“知道寰宇圆周率吗?所有人都知道那东西没有尽头,就算被计算到105万亿位依旧会有人不厌其烦的继续计算。”
符玄没懂,像是最认真的学生发问:“存在就有意义,没有意义也是一种意义。”
“你说得对!”
符离那双紫水晶般闪亮的眼眸依旧怀抱着少女般的光,“从第一次看到寰宇的时候我就在想,寰宇真的好大好大,这样的寰宇也能计算出尽头吗?”
卜算拥有尽头,星图也总有被看尽的一日,就算是阵法在开创过上百个后也会无限趋近于相同。
可寰宇不会,寰宇永远没有终点。
“所以...是为了算出寰宇的尽头?”
“是。”
符离微笑着,眸中唯有执着。
符玄不懂,寰宇的尽头存在什么与她没有任何关系,或许这才是正常人的思维。
寰宇的尽头...可人们就连寰宇是否存在尽头都不曾知晓,可就算能够看到尽头又能改变些什么?
沙砾沿着透明的沙漏外壁坠落,新一轮的计算再次开始了。
这一次符玄看的更加真切,每一粒沙都蕴藏着画面,清晰可见的是竞天呼唤巡猎的光矢降临,模糊不清的像是粉发少女双手接过沙漏,有人在她面前化作新的沙。
过去与未来纠缠不清,全部都将成为符离掌心的沙,成为推演的棋子。
星盘再度闪耀,符离以过去未来为棋,以寰宇为星盘,为了那不知是否存在的尽头开始了新一轮的计算。
符玄沉默的注视着,脑海中却闪过刚刚自己说过的话。
没有意义也是一种意义。
当沙砾落入下方沙漏时,符离忽然睁开眼问:“你看到了什么?”她的额间没有法眼,双眼间却有着超越法眼的真实。
骤然那沙砾间的景色全部出现在符玄瞳孔,她看到巡猎的流星第一次在寰宇闪耀,她看到无数云骑血战而亡贯彻意志,她看到一艘艘仙舟在毁灭的劫火中沉入星海。
每一粒沙都是一次推演,每次推演都是既定的未来。
“和你想要逃离的命运一样。”
“未来同样如此。”
符离只是安静的注视掌心流逝的沙,相同的画面她看过无数次,却从未得到答案。
这一刻,符玄的法眼中倒映着无数悬浮的沙砾,而属于符离的故事如亲身经历般在眼前出现。
我叫符离。
从我出生的第一秒起,就看到了很多星星。
大人们说只要学会卜算就能认清全部星星,于是我用三年时间学会了卜算,也学会了利用星图推演。
我发现卜算难以观测全部星辰轨迹,便又用三年学习了仙舟全部阵法,并以此为基础观测到了有关玉阙的未来片段。
太卜告诉我,窥视未来需要更强的精神,同时也会付出某种代价。
代价?
我只想看清那段未来。
又是三年,依据我所学习的所有阵法,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洞玄紫徽大阵,以此阵法为基便可窥视更为遥远的未来。
我开始没日没夜的进行推演,一小时、一天、一周——我能看到的未来越发遥远,就越是感受到无力。
我看到隔壁家的小白猫会被冲出的恶犬咬死,于是提前关好了隔壁大门,但白猫还是被翻墙而来的恶犬撕咬至死。
我看到烬灭军团酝酿的阴谋,得到情报的云骑小队却被丰饶孽物所害。
我终于明白能改变的只有未来,却并非结果...也就是说,未来从未被改变。
原来这就是太卜说过的代价。
拥有“眼睛”的代价便是拥有看到未来的权力,却什么都无法改变。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卜算。
观测、见证、沉默。
我只有成为哑巴,亲眼目睹观测到的未来不断在眼前重现,所以...答案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能看的更远,远到寰宇的尽头,是否就能拯救那些逝去的人?
尽管不知道姓名,哪怕只是在注视未来的瞬间初次见面,我也想要去做些什么。
如果我看尽寰宇全部的未来,看到每一种结果,是不是就能找到那拯救所有人的时间线?
我想找到完美的时间线。
我要算出寰宇的尽头。
我不辞而别离开了玉阙,临行前一日老太卜只是对我微笑,我知道他看到了我离去的未来。
我走了。
所以...结果依旧没有改变,就连我的离去也一样。
后来我走过很多星球,一次又一次的见证未来,闭上双眼只能感到悲伤与茫然。
直到我看到了他。
在那寰宇终焉前的时刻,他的面容模糊在时光的尘埃,可声音却重重的在我的耳畔回响。
“永远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
那道视线跨越不知多么漫长的时间,就像是在寰宇的尽头,等待我的到来。
死去的白猫用多出的时间守住了自己的幼崽,死在丰饶孽物下的云骑小队为云骑军剿灭一整处孽物据点提供了充足的情报,后续进攻中无一伤亡。
不够完美的时间,同样有存在的意义。
在开始的时候就看到了终点,这是不幸,也是幸运。
符玄瞳孔中划过符离漫长的一生,直到现在,符离依旧在这里计算寰宇的尽头。
“有人说,当圆周率计算到尽头,逆转时间的公式就会成立,”符离握住一把沙砾,看向符玄的眼神中含有一丝深意。
如果将寰宇计算到终焉,是否就能逆转一切的不完美,来到那完美的时间线?
“你...究竟看到了我的什么?”
符玄这时才明白,符离明明早已看到全部,为何依旧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与她对话。
“被斩断命运之人呀,”符玄甚至没能看清沙漏中人的动作,符离下一秒已然出现在她面前,掌心轻轻抚摸着那额间法眼。
“你的【眼】能做的从来不只是注视。”
下一瞬,剧烈的疼痛从额间出现,符玄痛苦的闷哼一声,在强烈的痛楚下几乎要昏迷过去。
但她仍旧睁着双眼,看到符离唇角的微笑。
当符离手掌移开后,那从拥有法眼后便一直伴随她的血肉排斥痛楚,骤然消失。
我补我补我补补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