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卿一出门,差点被这两只黑山羊给撞倒。
黑山羊“咩咩咩”一直在叫唤,望向老主人的眼神有些幽怨。
仿佛在说: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报恩就报恩,干嘛要我的羊命?
脑补了这样的场面,周思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你那什么,再借我点钱!”
赵碧玉正好出来,拉着周思卿说道:“一百块钱,等回川城之后,连同昨天借你的二百块钱一起还给你。”
不用问都知道赵碧玉为什么借钱。
医疗小分队重新回到南疆的消息传得很广,再加之还有川城军区全体官兵骁勇杀敌的事迹传遍整个南疆。
因此在得知这小小村庄里既有医疗队,又有上战场杀敌的英雄时,南疆百姓恨不得将家底都搬来。
孟战京这个老狐狸装病不露面,刘南枭又忙于军务,于是招待老百姓的事就落在了赵碧玉身上。
秉持着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原则,能拒绝的,赵碧玉就尽量拒绝,毕竟每一颗鸡蛋都是老百姓攒出来的。
实在拒绝不了的,她就折成钱补给老乡。
因此,全队最有钱的她,这两天到处借钱,那叫一个焦头烂额。
赵碧玉打听过了,在南疆,一只黑山羊只能卖三十多块钱。
这样一头肥壮的山羊如此低廉的价格,听着很是心酸,但对于刚经历过战火的农民来讲,已经弥足珍贵了。
饶是如此,老大爷还是将自己最值钱的东西送给了救过他生命的医疗队成员们。
刚把钱递给赵碧玉,只见山羊的主人从屋里出来。
老人家胡须头发都白了,走路颤颤巍巍,很难想象他牵着两头山羊走了十几公里山路赶来有多么辛苦。
思及至此,周思卿拽住了前面的孟战京。
“你的腿能开车吗?”
孟战京先是点了点头,想起自己正在装病博同情,又忙摇了摇头。
“别装了!”
周思卿无奈说道:“你开车送老大爷回家吧,他家离得远,这天又快黑了,别半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听到这话,孟战京也没再矫情。
他当即拿了车钥匙,发动了那辆停在门口的军用吉普车。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
听到军人同志要亲自开车送他回家,老大爷急得直摆手拒绝。
“你们都忙,我怎么能耽搁你们的时间呢?我自己能走!”
赵碧玉不着痕迹将一百块钱塞进老大爷的褡裢口袋里,笑着将大爷扶上了吉普车。
“我们就算再忙,也有送您回家的时间,这天眼看着就要黑了,万一路上下雨,您这身子骨哪里扛得住?”
老大爷千恩万谢上了车,却不敢坐在座位上,而是一脸局促蹲在座位边上。
“大爷,您这是……”
孟战京一脸不解问道。
“我今儿个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坐在了泥坑里,裤子上都是牛粪和泥巴,就……就不坐着了,省得弄脏你们的车!”
大爷歉疚笑着,说道:“打仗的时候,我们这些老百姓非但帮不上忙,还得让国家保护我们,给你们部队添了不少麻烦,现在你瞧我这……”
这话让周思卿心中极为难受。
这场战争,从来不是南疆老百姓的错,他们不必自责什么,更不必因此愧疚与对不起。
战争最大的受害者就是老百姓,他们被迫流离失所骨肉分离。
若真要道歉,也该是侵略我们国家疆域的敌人跪地说对不起才是!
“卿卿,你也上车,你和孟营长一起送大爷回去吧!”
赵碧玉说道:“刚才大爷聊天时无意提及说,他的老伴儿也卧病在床,你先去看看情况,要是严重的话,回头我亲自过去瞧瞧。”
听到这话,周思卿点头上了车。
她扶着大爷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孟战京这才发动车子,在颠簸的山路上缓缓前行。
车子行驶了一个小时,才抵达了大爷居住的村子!
这样遥远崎岖的路程,大爷却是靠着双腿一步步走到医疗队,牵着他家中最值钱的山羊。
这份淳朴与善良,让周思卿不得不感动。
天已经擦黑了。
老大爷进了屋子,摸索着找到火柴,点燃那个放在桌上的煤油灯。
“家中没有电吗?我瞧着……外面有电线杆!”
孟战京诧异问道。
“前些年就通电了,但后来打仗,对面那些狗娘养的东西,把发电站给炸了,还炸死了好多百姓,真是畜生啊!”
老大爷一边解释,一边找了两根蜡烛一并点燃,屋里终于亮堂了不少。
在昏暗的光线里,周思卿带着心痛打量老大爷简陋却干净的家。
片刻,她的视线落在一个相框上,那应该是老大爷的全家福吗?
照片里的老大爷看上去还没这么老,他站着,前面应该坐着他的父母长辈,身后,还站着四个年轻的子女。
一大家子人,都带着幸福喜悦的微笑。
老大爷从柜子里找出一罐已经结块的红糖,用勺子捣鼓了一番,才将红糖分别放在两个洋瓷缸里。
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放在桌上,老大爷顺着周思卿的眼神望去。
看到那个相框时,他默默叹息一声。
“大爷,您这一大家子人呢,怎么家里……”
周思卿刚开口,只听黑暗的角落里传来老妇人嘶哑的声音。
对方说着南疆方言,周思卿听不懂,只能望向老大爷。
只见老大爷颤巍巍端着煤油灯走到角落,随着那一点光火驱散黑暗,一个佝偻苍老的老太太出现在视线里。
老人家躺在床上,一条粗麻绳绑在她腰间,周围墙上满是指甲抠出来的痕迹,还隐隐带着斑驳血迹。
她在挣扎,在哭嚎,那条麻绳被她扯得一会儿松一会儿紧,以至于周思卿生怕那根麻绳勒断了老人家孱弱瘦小的身躯。
可她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在一阵暴躁的挣扎后,又忽然将头狠狠撞在墙上。
这一瞬间,周思卿的心像是被石头压住,难受到她几乎无法呼吸。
“这是我老伴儿,疯了!”
老大爷却对这一幕司空见惯,他将老伴儿抱在怀中,笑得平静,眼神也无比温柔。
一边拧了热毛巾给老伴儿擦满是鼻涕泪水的脸庞,一边平静诉说着他们原本幸福圆满的家庭如何被战争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