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手术室外
母亲江安宁坐在椅子上哭,眼睛肿成了核桃。
我望了眼抢救室紧闭的大门,收回的视线,落到江安宁苍白的脸上。
江安宁见了我,嘴唇张了张,因为过度悲伤,她已说不出半句话。
当江安宁的眼睛,扫到了我身后匆匆而来的陆宴臣,她紧张的神色,才稍稍得以缓和,或许,在她看来,陆宴臣虽然有了外遇,但是在这紧要关头,能与我同时出现,说明我与他的关系,已经缓和。
我没有时间对江安宁解释。
只是,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我的到来,让江安宁慌乱的心,得以稍稍平静。
此时,万籁俱静。
没人说一句话,呼呼的风声,落入耳朵,让我感觉,吹到自己脸上的风,似刀子般一样的难受。
大约半个时辰后,阮南南被推了出来。
她被医生转去了病房,而这个过程里,我看到她闭合的双眼,有泪沿着腮帮滚了下来,那晶莹的泪珠,似利箭一样,穿透我的心。
我站在原地,回头看着那辆担架滑车,不停走远,双腿像灌了铅,似乎挪动一步,都是那么困难。
咚。
我听到声音,低头,才发现江安宁因为着急想起身,不知道是身体的问题,还是伤心过度,她站起来,又跌了回去。
我伸手抚住了她,缓了会,她才又慢慢起身,我抚着她,一步一步往病房那边走。
江安宁走得很急,我出口安慰的声音,像是被刀子磨过,嘶哑得不成样子。
“妈,你别急。”
江安宁,“我怎么能不急,好端端的,她闹什么自杀啊?医生说,她有抑郁症,深深,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江安宁懊恼,或许,她认为,如果她早点知道,阮南南的自杀就可以避免。
我望了身后跟过来的陆宴臣一眼,有陆宴臣在,我选择了沉默,我想找个恰当的时机,把姐姐的病,以及,我与她的纠葛,全部告诉江安宁。
我们进病房时,医生正巧出来,他扫了江安宁一眼,最后,目光落到我脸上,“你是病人家属吧?”
我点头。
医生低声说,“借一步说话。”
陆宴臣见状,上前扶住了江安宁的另外一支胳膊,有他帮我照顾母亲,我才安心地跟着医生离开。
“阮小姐,你姐姐是抑郁症很严重,我想你应该知道,刚做抢救措施时,她一直在低吼呐喊,喊得什么,我们也不清楚,总之,她情绪激动,我已让护士给她打了针镇定剂,但是,一定注意不要让再受刺激,毕竟,镇定剂只能管几个小时。”
除了道谢外,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医生又说,“她割得很深,不像是开玩笑,如果来迟一点,她就没命了。家里刀具之类的物品,最好收起来,另外,要找到她受刺激的源头,建议你们为她聘请最好的心理治疗师,这样下去,不行。”
我回到病房时,陆宴臣高大的身形立在门口,脸上的神色,永远讳莫如深,阮南南自杀的事,我不能怪到他头上。
毕竟,她误会我与萧逸才是源头。
如果陆宴臣没让我不见她,说不定结果会更坏,毕竟,她当时的情绪那么激动,像疯了一样,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是伤她自己,就是伤害我。
我要进去,陆宴臣拦住了我,“你确定要进去?”
我垂眸,“她是我姐姐。”
我一副就算她会砍了我,我也一定要进去的架势。
陆宴臣往里面望了眼,扣住了我手臂,将我拉到角落,刻意压低的声音,只我们两个才能听见,“镇定剂一会就会过去,如果她清醒了,说不定会更疯……”
陆宴臣英挺的五官,满是复杂。
好像真怕我进去,怕我被阮南南伤害似的。
我不想去研判他脸上的担心,是真,还是假,轻声说,“你先回去吧,不早了。”
可能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陆宴臣苦笑声,声音似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阮深深,别不知好歹。”
“我从来就是不知好歹的,你一直知道。”
对于我的不领情,陆宴臣无可奈何,他丢给我一句,“到时,别找我哭。”
然后,就挪开了身体。
我擦过他身体,直接进入病房。
江安宁坐在床边抹泪。
阮南南躺在床上,发丝落到枕头上,乌黑的发,雪白的枕,看着唯美又让人心痛。
她整张脸,白得像玻璃似的,而她紧闭的双眸,也慢慢睁了开来,扫了眼床边的江安宁,转向我时,她的瞳仁忽地瞠大,我听到空气里,传来了磨牙的声音。
可能是镇定剂起的作用,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扎了针头的手背,有青筋冒了出来,一根一根的,看着特别吓人。
我知道自己不该说话,可是,我忍不住,“姐,你好好休息,等你情绪稳定了,咱们再谈。”
“谈什么?”
轻飘飘的话,带着哀伤,还有让人不易察觉的愤怒。
我哑然。
阮南南嘴角扯了抹讥讽的笑,“谈你与萧逸不知羞耻,做尽伤害我的事吗?”
我的视线,下意识落到母亲脸上。
果然,江安宁除了讶然,还有震惊,她仿若被雷劈中,整个人都找不到意识。
我吐纳了口气息,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指尖陷进了血肉,我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的疼。
沉默的气氛,渐渐凝固成冰。
无尽的沉默,让我感觉,呼进胸腔里的每口空气,似乎都成了刀尖,在一刀一刀,捅着我的心脏,我的血肉。
江安宁终于说话了,“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带着不可言说的威严。
阮南南笑了声,“说啊,你当着妈的面儿说,你是怎么勾引萧逸,在我头顶种草原的。”
不想刺激她,可是,阮南南咄咄逼人的态度,我实在受不了。
再加上,江安宁在这儿,我不能再沉默。
“我没有,姐,电话里,我就说过,我与萧逸什么事也没有,都是媒体胡乱报道的,咱们可别中了有心人的计。”
阮南南呢喃,“中计?”
而后,她仰头笑了几声,我看到眼泪,从她眼角落了下来,落到了那散落在枕头上的黑发上,晶莹又璀璨,似针一样,凶猛往我心尖上捅。
“到底怎么回事?”
江安宁的目光,紧紧锁住了我,“阮深深,你说。”
两个最亲的人,站到了我对面,这种痛苦与孤独,只有我自己知道有多难受。
我捋了捋思绪,迫不得已说,“既然你说我与萧逸生过一个孩子,能让那孩子与我做亲子鉴定吗?”
阮南南牙齿咬得咕咕响。
“行。”
她扭头找着什么,江安宁问她,“你要什么?”
阮南南,“手机。”
江安宁把手机递给了她,阮南南拿过手机,立即拨通了萧逸的电话。
我看到她雪白的嘴唇,一张一合,“把你的孩子带过来。”
电话开得免提,萧逸的声音,低哑又中气十足,“你要干嘛?”
“带不带过来?”
阮南的强势,让萧逸无从招架。
然后,我听到男人说,“行,马上。”
电话结束,病房里,陷入死水一般的沉静。
曾经无话不说,气氛融洽的母女三人,竟然成了今天这剑拔弩张的局面。
江安宁脸上的担忧,笔墨难形容,她心里的忐忑比我更甚,不管是什么结果,似乎她都很难承受。
我没法安慰她。
因为,我也要痛苦,也难受。
二十分钟,像是过了几个世纪。
窒息的等待中,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萧逸的身影,终于出现,他手里牵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是个男孩,孩子的五官,很深邃,很精致,长得有几分像他,可是,我看了许久,也没在孩子的脸上,找到任何一丝像我的痕迹。
我纠结的心,终于稍稍平静。
阮南南看萧逸的眼神,仿若带了刀,而她的目光,落到孩子脸上时,那刀变成了利箭,像是恨不得将孩子给整个刺穿。
五岁的孩子,并不知道大人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眨巴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在对上阮南南的眼神时,孩子也感受到了她的敌意,不自禁往萧逸背后缩了缩。
“带她们去做鉴定。”
萧逸进来时,目光扫到我时,脸上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而他看到阮南南割破的手腕时,面色更是沉了沉,“阮南南,你又何必……”
阮南南开口了,声音冷冽,“要不要做?”
江安宁怕姐姐再出事,她立刻出声,“让你们去做,就去做。”
萧逸没法,求救的目光看向我。
我默然。
转身,走出病房。
萧逸带着孩子很快跟了出来。
我抬眼,就看到了陆宴臣站在风口处的挺拔身影,晚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修长的指上,夹了支烟,香烟点燃,却没有吸一口,任烟灰被风吹落到大衣上。
他看我的眼神,说不出来的复杂,还有痛心。
任何一个男人,在面对这样的局面时,都会纠结愤怒,可他没有,他的脸色很平静。
眼眸也似一汪深潭,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想。
只是,那深潭似的黑眸,在掠过我,扫到萧逸时,眼眸轻眯了眯,眸底寒光乍现,他对萧逸的敌意,是那么明显。
我不知道,陆宴臣为什么没走,或许,他也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吧。
毕竟,我们还没离婚。
我扭头,从他身边走过。
医生拔了我的头发,还有那个男孩的。
正要结束工作,我指着萧逸,“麻烦医生也把他们的鉴定做一下。”
医生点头,戴了手套的手,又从萧逸头上拔了根的发丝,装进了特殊材质的塑料袋。
“明天可以出结果。”
走出检验室时,我步伐有些急,萧逸在身后喊,“深深,等一下。”
我不想理他,把他当成了瘟疫。
他几步追了上来,扣住了我手,“你在生我气?”
他问。
我轻轻扯了扯嘴角,笑了,“萧逸。”
“如果这件事,是你搞出来的鬼,我会剥你的皮,喝你的血,会让你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萧逸仿若多么受伤。
他举起了手,“我对天发誓,这件事,如果是我萧逸搞出来的,我不得好死。”
发誓这种事,是没良知的人,经常玩出来的把戏。
但是,从这件事上,不难看出,萧逸对我的过去,了若指掌。
包括,许多阮南南与江安宁都不知道的我的事,甚至于有些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因为,我曾经丢失了一段记忆,而江安宁告诉我,我出了场车祸。
也许萧逸知道。
我不禁有些害怕这个男人。
“深深,他……”
萧逸回头,看一眼身后那个跟上来的怯生生的小男孩,目光又兜回到我脸上,“他长得那么像你,你竟然还要怀疑。
仿若我多么无情似的。
萧逸不容我开口,又说,“我们曾经经历的那一夜,你也忘得一干二净,虽然,当时,你蒙着眼,可是,我相信你有感觉,你摸摸我……”
萧逸说着,为了求证,他立即就要抓我的手,往他自己脸上摸。
萧逸的话,惊到了我。
我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蒙着眼,曾经历的一夜……这些话,如重重的鼓,敲在了我的心上。
可是,萧逸是怎样的人?他说的话,又怎么能相信?
眼眸眯了眯,我挥起的巴掌,就那样落到了男人脸上。
安静的过道,巴掌声特别清脆响亮。
萧逸没有发火,只是看我的眼神,全是痛心,还有难过。
“深深,我……”
我不打算再理他。
我拨开了他的身体,径直往前面走,萧逸不服气,伸手再次扣住了我,“你不能再进去了。”
他一副很担忧我的样子。
“放手。”
我低喝。
那头,有脚步声传来,那脚步声,我很熟悉,富有节奏,又很沉稳,当然,还有不可言说的威慑力。
我回头,率先落入眼帘的是那双小牛皮皮鞋,黑得发亮。
我的视线缓缓往上,果然就看到了陆宴臣冷沉的脸,他的眸色,冷得骇人,凝聚着风暴。
视线死死盯着萧逸握住我的那只手。
眼眸里喷射的火焰,像是恨不得将那只手,给烧成一捧灰。
慑于陆宴臣威严,萧逸到底是松了手。
陆宴臣几大步走了过来,伸手扣住了我的手,那修长的指尖,像是锋利的钳子,疼我眼泪险些都出来了。
不由分说,他低头就吻住了我。
带着怒气的吻,我无力承受,双腿一软,就那样跌到了他怀里,而陆宴臣像是铁了心要宣示主权一样,霸道又粗鲁。
耳边,是萧逸拳头捏得咕咕作响的声音。
我低垂的视线,没有错过陆宴臣微微弯起的唇角,他热烈又激情地吻着我,而余光,却瞥向了身后的萧逸。
两个男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安静的过道,硝烟弥漫,悄无声息成了战场。
陆宴臣挑衅是那么明显。
而萧逸,除了暗暗生气,似乎也不能做什么。
然后,陆宴臣激烈的吻,慢慢变得温柔,轻轻浅浅的呼吸,落到了我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