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刘禅都在永安宫放飞纸鸢。
自从刘禅教会何太后放飞纸鸢以后,他这位便宜老娘,也喜欢上了这个娱乐节目。看着天上的纸鸢,迎风飞翔,她那压抑的心情,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永安宫的宫女们也玩得不亦乐乎。毕竟主子们开心,她们能少受点罪,自然也是开心的。
“也不知道师傅他们收到我传递的消息没有?”刘禅看着不远处的唐姬,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正在来回拉扯纸鸢下方的棉线。他口中所说的师傅,便是道长史子眇,他这副身体原主人刘辩的养父。
史子眇是翠云观的观主,门下也有诸多弟子,一直以来有个颇为隐秘的约定。那就是门下弟子在遇到紧急情况,需要求救时,会用到一记名为“太极鱼”的特殊暗号,来呼叫同门支援。
而此时,唐姬正放飞的纸鸢下方,一个不算很显眼的位置,恰好刻画着一个太极鱼图案。整个图案由红、黑两条小鱼怀抱组成太极的模样,不算明显,却又没那么容易被忽略。
洛阳城,太尉府。
“报!”院内一名西凉军头领拱手说道。
“进来!有何要事?” 府厅中间,一位粗犷的中年男子朗声回道。此人正是董卓,他正坐在堂前,手捧着一卷朝廷大小官员名册,正仔细翻阅着。
董卓把汉灵帝刘宏的次子刘协,扶上帝位之后,也顺利晋升为三公之一的太尉。至于原太尉刘虞自然被赶到苦寒之地幽州去了。太尉主管军事,这么重要的职位,他怎么可能让刘姓之人担任。
三公九卿是大秦帝国的政务体制,自然也就被大汉沿用至今。三公负责协助皇帝处理国家大事,是皇帝手下三名品阶最高的官员。其余的两公:司徒和司空,分别主管民政和监察。三公之间互不隶属,直接向皇帝汇报。
董卓虽然有些不爽,但也懂得循序渐进的道理。如今,他董卓已是大汉的最高军事长官,左手掌天下兵马,右手握少年皇帝。等洛阳政局稳定之后,想要什么职位还不是他董卓一句话的事。
“禀报董太尉,弘农王今日又在永安宫放飞纸鸢!”永安宫的一举一动,都有专人,每天、按时向董卓汇报。
“哦?今日可有纸鸢飞离永安宫?”
“有一只,不过已被卑职捕获!”
“拿过来!”董卓接过那名西凉军头领递过来的纸鸢,仔细端详着,却并未发现有任何密信之类的夹带。“可有其他人接触过这纸鸢?”
“没有!卑职第一时间找到,且又封锁了现场,除卑职外不可能有其他人。”
董卓点头,对这位西凉军头领的处理方式,颇为满意。接着挥手道:“下去吧!”
“太尉,不可大意!”堂下右侧跪坐一中年青衣文士,见那西凉军头领已经走远,捋了捋下颌短须,轻声说道。
“文优多虑了,此乃弘农王顽劣的本性,不足为虑。只要他不联络朝中大臣,给我添堵,其他事,就由着他吧。”董卓唏笑着说道。
在董卓眼里,弘农王自小在乡野间长大,气质威仪还是有所欠缺的,毕竟没有受过良好的皇家教育,爱鼓捣一些民间玩意,实乃天性。随着曾经支持弘农王的保皇派大臣们一个个被他拔除、排挤、兼并,如今弘农王的地位,那是越来越低,真如同蝼蚁一般。
昔日汉明帝刘庄修建的豪华宫殿,此时已变成一道囚笼。而笼中困住的何太后与弘农王,皆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逃得出去呢?
劝说董卓的中年文士,正是李儒,字文优,原本是董卓女婿牛辅帐下谋士。董卓进京后,因屡献妙策,被董卓留在帐下听用。
董卓低头继续翻看名册,良久,院内一阵喧哗声传来。
“小娘!小郎!等等!”
“何人喧哗?”董卓被打断了思绪,对下人们嗔怒道。
“大父!~~~”
董卓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由怒转喜,放下名册,迎了出来。
两名稚童一边喊着,一边跑了进来。年长的是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年小的是个男孩,不足七岁。
他们是董卓独子董朗的一对子女,因为董朗英年早逝,董卓常常叹息不已,故而待这对儿女很是上心,犹如掌上明珠一般。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隔代亲”,当爷爷的哪有不喜欢自己宝贝孙子和孙女的呢。
“原来是白儿和阳儿,大父抱抱!”董卓蹲于地,作势要抱。
“咦!这是纸鸢!”董白发现了董卓案台上的纸鸢。“大父!我们要玩纸鸢。”
董白一行人,前几日刚从陇西老家被接上来。正当年少好动的年纪,却整日被关在太尉府邸中,身边也没有同龄孩童陪伴,肯定不自在。
太尉府邸离永安宫不远,刚才在楼阁上,董白看到永安宫上空飞翔的纸鸢,觉得很是有趣,也想玩,于是带着弟弟董阳,来求董卓。
“没想到这里也有一只纸鸢!”董白惊喜道。她连忙挣开董卓的怀抱,去抢案台上的纸鸢。
“白儿,这只纸鸢不可以,大父令工匠再给你们制作一只!”董卓赶在董白之前,拿到了纸鸢。
董白一脸悻悻,不过想到董卓答应给她再做一只,也就不再闹腾了。
“不过,可不能出府!”董卓再次叮嘱道。
如今洛阳城内虽然安定下来,却暗流涌动,董卓担心有敌对势力,针对他的家人。按理放在陇西老家更为安全,无奈董卓思念得紧,于是趁前几日征召西凉兵马时,一并接了上来。
“谢谢大父!”董白挣脱环抱,领着弟弟,去后院玩耍去了。这个年纪的孩童,只管好玩,至于董卓的吩咐早抛诸脑后了。
董卓望着两人背影,不禁又暗自神伤,想起去世的儿子来,由于这几年四处征战,也没来得及续弦。
如今皇帝刘协尚且年幼,而后宫佳丽三千,岂不浪费,待我明日去留宿几日,也好让我老董家人丁兴旺兴旺。
想到此处,董卓哈哈大笑起来。
李儒见了董卓脸上那丰富的表情,一捋短须,似乎明了其内心的想法,拱手谏言道:“如今太尉正是积累声望之际,当慎行啊,不可……!”
“嗯?”董卓横了李儒一眼,略有不爽。
传达的意思很明显:老子辛苦拿下这洛阳城,结果你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让干,我来洛阳干啥来着,与其这样,还不如回陇西老家逍遥快活呢。
李儒只得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拱手告退。他知道,董太尉手握京畿兵马大权,此刻是彻底飘了。
莽夫就是莽夫啊,永远不知道礼制为何物,也永远不知道这满朝儒生真正在意的是些什么,你夜宿龙床,奸淫宫女,这不是啪啪打诸位大臣们的脸面么?前几日,要不是自己死谏,太尉竟然连何太后都想搞。
李儒摇摇头,走远了。
权臣的下场,自古以来就没好过,只是他现在早已跟董卓深度捆绑,断无中途下车的可能了。点到为止即可,不然真把董卓惹怒,已经到手的荣华富贵瞬间就化为泡影了。
太尉府后院草坪,
“弟弟,快让我来飞!”董白和董阳在草地上追逐着,争夺纸鸢的使用权。
“不给,姊姊应当让我先玩!”董阳的个头也就纸鸢一般大小,但那对小短腿跑得飞快。
“阳儿,你都不会放飞,瞎跑什么,过来让姊姊教你”
“就不!”姐弟俩在院内追逐、争抢着。
“哈哈,抢到了!”毕竟董白年长不少,虽然一身仙女裙影响了自己的发挥,略施小计便将纸鸢抢到手了。
“喏,应该像这样!”董白把手中的细麻线,系在纸鸢的主杆上,拨弄了一下手中的木轮,预先留出一小段麻线并握在另一只手中,开始助跑。
“咦,怎么飞不起来!”
董白连续跑了几圈,纸鸢还是不能借风顺利飞起来,气得董白小嘴一嘟,叉腰顿足,模样颇具喜感。
“嘻嘻!”不远处走来一名少女,身高比董白稍高一些,穿着一身素色衣裙,颇为简朴,但其身材、气质俱佳,脸上稚气未脱,却略具美人之胚。
“文姬姊姊,快来教我!”董白看清来人,喊道。
“你怎么知道,我会飞纸鸢?”素裙少女反问道。
此女名叫蔡琰,字文姬,蔡邕之女。
蔡邕有大才,只是怀才不遇,流放到帝国南方近十二年之后,被董卓征辟为祭酒,现父女二人暂居于太尉府别院。
“姊姊博学多才,还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呢?”
“凝脂莫要取笑姊姊了”。凝脂是蔡琰给董白取的字,出自于《诗经》肤如凝脂肌如雪。
形容还算贴切,西北出身的女子,能像董白这样貌美肤白的,确实很少见。
由此推测,董白的母亲,或许是来自巴蜀地区的大家闺秀,所以皮肤好,实属遗传。
“我且示范一遍给你们看!”蔡琰说道。
纸鸢其实就是我们现在常玩的风筝,只不过古代技术相对落后,纸鸢整体显得比较笨重。
幸好庭院里的风力不小,在蔡琰的助跑下,慢慢升向高空。
“飞起来了!飞起来了!”董氏姐弟望着上空摇摆飞翔的纸鸢,拍手称快。
洛阳城,永安宫外。
一名方士打扮的灰袍老者,在街道上看似漫无目的地走着。
在洛阳城中,像这种打着算命幌子的半仙,实在太多了。所以看守永安宫的西凉士卒,也不以为意,只要他不靠近宫墙,做出企图翻越之类的过分之举,其他的便由他去了。
此时的大汉,谶纬成风,简单的说就是一种迷信,一种由儒家衍生出来的神学。
谶是一本预示吉凶的图录或者隐语,又称为谶书。而纬书,则是以神学附会来解释儒家经义的一本书。
只见那名灰袍方士,走着走着,竟在永安宫外的街道上选了个位置,盘腿坐了下来。口中念念有词,右手从行囊里拿出分别写着谶纬两字的书籍,不停地翻阅着,时不时抬头望天,做祈祷状,看起来很是玄乎。
永安宫的西凉士卒不敢去驱逐,自光武帝刘秀以符瑞图谶起兵以来,谶纬之事,就具有了高度的神圣性。就连沿街的百姓,都得绕着那名灰袍方士走,以免冲撞了半仙,导致不幸与灾祸的降临。
如果刘禅在这,定能认出这位灰袍方士,正是他师傅史子眇假扮的。
也不能说是假扮,毕竟五十多年前,张道陵还没创立道教的时候,道士和方士还是一家。
史子眇当街整活的真正目的,自然不是想搞出“代汉者,当涂高”之类的谶言。虽然这时候的人,都信这个。
他的目光透过斗篷上垂下的纱幔,死死盯着永安宫上空,那只迎风飞翔的纸鸢。
“接连三天的呼救,弘农王,这是遇到了生命危险了啊!”史子眇早就观察到纸鸢上的“太极鱼”暗号,或许其他人并不知晓,但他却早已经读懂了那“太极鱼”背后所隐藏的特殊含义。
弘农王被废黜皇帝之位的消息,在洛阳城早已传开了,史子眇也是略有耳闻。
但这些日子以来,他并没有见过弘农王。以史子眇的身份,若是没有皇帝的召见或者董卓的手令,肯定是进不去南北皇宫和永安宫的。
“怎么办?”史子眇望了望永安宫那巍峨的宫墙,便放弃了心中翻墙的想法。这不是他这个年纪擅长的事。
翻墙自然要找年轻人,史子眇还收了几名弟子,都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年龄,一身“童子功”可比他这老头子厉害多了。
“先找子萧翻墙进去,跟弘农王碰个头。”史子眇口中提到的“子萧”,单姓一个“何”字,是他门下的三弟子。虽然跟何太后同姓,却丝毫没有任何联系,何子萧是他在北邙山山脚下捡到的一名孤儿,并抚养多年。
打定主意之后,史子眇收摊了。他口中一边念着:“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大摇大摆走出洛阳城,往北邙山翠云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