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晚宴,在一股莫名的气氛中,潦草收场。
次日,清晨时分,甄俨、甄尧结伴来到张母亲张月华屋前请安。
“孩儿,拜见母亲!愿母亲大人安好!”
“俨儿、尧儿,可是有事?”见两人脸上阴沉不定的模样,张月华便知道这兄弟俩定是有要事相商,主动出言问道。
“母亲,我们真的要从无极县甄府搬出去吗?那样我们会被四位叔父指责的!”甄俨道出内心的忧虑。
“大哥你没在家的这些日子,我们可没少受指责!”没等母亲接话,甄尧抢先说道:“要不是前冀州刺史贾琮大人与父亲有旧,所以对咱家多有照拂,这中山郡的孝廉名额,何时轮得到我!”
“俨儿,你觉得昨天,为何你的四位叔父,要交权与我?”张月华没理会这两兄弟的口舌之争,对甄俨反问道。
“自然是内心有愧,又惧怕弘农王!”
“俨儿,你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你的四位叔父昨日便已料定我,不会接过甄府的大权,所以只是在弘农王面前演一出戏罢了。即便我接了过来,他们若是从中作梗,我又怎么指挥得动你叔父们的手下呢?”
“只有长乐号,因为是我一手创办的,其中任用的,也多是我从常山郡带过来的旧仆,所以这些年才未被他们侵占!”张月华接连解释道。
“那这跟我们搬离无极县,又有何关系呢?”甄俨不明所以,反问道:“难道以后都不与叔父他们往来了?”
“弘农王为何要来无极县呢?”张月华未答,也反问道。
“说是要跟随我们商队,去幽州边市买马!”
“买多少匹?”
“四千匹!”
张月华听甄俨说出这个数之后,内心更加肯定了内心的猜测,于是开口问道:“弘农王要买这么多战马,意欲何为?”
“孩儿也是昨日才知道,弘农王买马,恐怕是想举事!而且弘农王还带来了三千士卒,就驻扎在城南不远处!”
“俨儿你好糊涂啊!还没搞清楚状况,就把你大妹送了过去!”弘农王的情况,张月华早已有了大致的了解。昨夜,她和甄姜,坐在一起闲谈,便聊了许多事。
“孩儿知错,可惜如今却也不好反悔!”甄俨认错态度,倒是很快,很诚恳。
“这还能反悔吗?”张月华瞪了他这傻儿子一眼,又继续说道:“弘农王既然要举事,而如今又新纳了你妹为妾,那他此行的目的,自然是要考察、并收服甄氏一族,以为己用!”
“而你四位叔父,显然不想跟弘农王举事,所以才假意交权与我,若是他们愿意支持弘农王,何不直接献上甄氏田产及商号的账目,以此来获取信任呢?”张月华继续说道。
目前这天下局势未明,虽然有董卓篡权,但坐皇帝的依旧是先帝的儿子,而且也是多数中枢大臣默认了的。毕竟都是先帝刘宏的儿子,弘农王和陈留王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种情况下,起事的风险太高,尤其是带头的那个,一旦失败那可是要诛三族的。
例如此前的黄巾贼乱,虽有世家豪族的影子,但却无一士人参与其中,为何?
大汉帝国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多半是看不起这些黔首的。黄巾乱起,党锢一开,世家豪族子弟杀贼,便能建功立业,怎么可能会冒着诛三族的风险,反而以身侍贼,参与其中呢?
看看黄巾贼寇的武器、装备及军事素养,再与大汉的正规军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像黄巾军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没装备、没统帅,怎么可能夺取天下?
恐怕张角到死也没想明白,他们只是大汉朝的士族集团,用来挑战皇权、解除党锢的工具罢了。
“如今已骑虎难下了,该如何是好啊!”听母亲大人这么一说,甄俨思虑一阵,突然觉得有些后怕。
“那你擅做主张,把姜儿送给弘农王为妾时,可曾事先知晓其后果!!”张月华平淡问道。
“我听闻袁绍和袁术两兄弟相继奔出洛阳,一人往河北,一人下南阳,想寻找助力,以对抗董卓。而前些日,恰巧碰到弘农王,在族兄甄玄处采购军马,也一时想到可以先留住他,再联络袁绍,共图大事!”董卓篡权,而朝堂的诸公,多是摇摆不定,除了些许贤良忠臣,其余人也并没有表现出强烈反对。
如此,忿忿不平的,反而只是袁氏一族。
“哼,兄长,你以为那弘农王是一只羊,想顺手牵给那袁氏,却没想到,惹上了一只虎!”倾听许久的甄尧,算是弄明白了其中的来龙去脉,也顺势补了一刀,说道。
“我昨夜听姜儿说,那弘农王曾拿住了你的信使,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但弘农王并未有责备之意。”
“那是因为弘农王要用尔等,若此时再不顺殿下之意,怕是甄氏有覆灭之危!”
张月华长叹一口气,又继续道:“这也是我为何决意要搬离无极县,一则,是想跟甄氏族人划清界限,恐怕此时你们的四位叔父也是这样想的吧。另一则,也彰显我们相助弘农王之诚意,如今进退两难之地,也只好如此了。”
“尧儿,你觉得那弘农王如何,是否值得效忠?”张氏转头,问向次子甄尧。
“母亲,要孩儿来说,弘农王敢为三妹、四妹说话,光从这一点看来,就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主!”
“还不是因为三妹、四妹长得清丽脱俗!”甄俨小声嘀咕。
“兄长,阿姜的容貌、气质俱佳,在中山郡也算得上出类拔萃,可有郡内世家豪门前来求亲?”
“没有吧?”甄尧自问自答,反驳道。
“知晓三妹四妹是双生的豪门大族,哪个不是唯恐避讳不及!兄长说弘农王贪图美色,若要我来说,只要弘农王愿意接纳,便将道儿、荣儿送入王府,总好过嫁给那些,对两位妹妹另眼相看之人!”
“尧儿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观那弘农王,亦非寻常之人!”张月华这位岳母大人,倒是对她女婿刘禅的评价颇好,或许是受了甄姜的影响。
“母亲大人可随我搬至平原郡!”见自己母亲、弟弟都这样说了,甄俨只好不再执拗,将弘农王刘禅任命他为平原令的事情和盘托出。
“也好!”将商号长乐号也一起搬至平原县,倒也并无不可,张月华思虑一番后,便欣然同意了。
三人又闲聊了些其他事情,一起用过早饭,已是辰时。
此刻的刘禅,枕在甄姜的温柔乡里,竟未有丝毫的饥饿感,看来确实是秀色可餐,食之饱矣。
院内晨风和煦,而刘禅却依旧卧在榻上。他手上拿了一幅地域图,正在仔细研究着。
“无极县往北,涿县,蓟县,一直得走到上谷郡,才能与乌桓人交易。”
“无极县往南,元氏县,嗯?这里为何也有一座无极山,而且无极县和无极山之间,为何相距如此遥远!”刘禅很是好奇,便对一旁梳妆打扮的甄姜问道:“阿姜,你可知晓这无极县名的来历?”
“一直以来,都叫无极啊!夫君为何有此一问?”甄姜回道,面带些许诧异之色。
汉朝以来,此地确实叫无极县,只是写作“毋极”而已。
“对了,无极县东北方向的汉昌县,在一百多年前,倒是有另一个名字:苦陉县!”甄姜记起小时候,曾听父亲提及过此事。
甄姜口中的苦陉县,就是后世的定州邢邑。
陉,山绝坎也,常山郡有井陉,而中山郡有苦陉。除此以外,倒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刘禅摇了摇头,又研究起那无极山来,“阿姜,你可曾听过无极山?”
“小时候随母亲回元氏县省亲,倒是有听表亲们提起过,据说上面有一座无极神祠,很是灵验。”
“无极神祠?难道是一座道观?”刘禅心里嘀咕着。
刘禅灵魂此时所占据的肉身,可是那位真正的弘农王刘辩的。说起来,也算是与道家颇有渊源。因为刘辩自小就在道观长大,由史子眇道人抚养,直到年满十岁时,方才被何太后接回洛阳皇宫,立为太子。
无极这名字听起来,确实与道家有着莫名的联系。在道家思想中,无极,意思就是超越时间和空间,无限的存在,是万物的始源和归宿。
《道德经》有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恒德不忒。恒德不忒,复归于无极。大致意思就是,不要停留在肤浅的认知上,隐蔽的道才是不变的规则,掌握这种规则,就能有无限的可能。
《道德经》又有云: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说起来,道就是无极,而无极,就是道的衍生和表现形式,或者说,无极是道之体,而我们常说的太极,却是道之用。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不知为何,刘禅的记忆中突然冒出这样一句道家符语,他只以为是昔日史子眇道人常常吟唱之语。
呼!!!
当刘禅轻声念出此句咒语之时,丹田内的气海似有搅动,且逐渐向眉心处汇聚。而刘禅眼前的帛书,只见地域图上,无极县和无极山之间,竟出现了一条显而易见的白线。
突然,那舆图之上,又出现了两条白线。一条由无极县引出,沿西面偏南的方向而走,而另一条由无极山引出,沿北面而出,最终这两条白线,汇于一点。
“这里……,这里竟是灵寿县!!”刘禅内心颇为震惊,因为他看到帛书上,竟出现一个由三条相差无几的白线,拼成的圭形。所谓的圭形,也就是后世所说的三角形。
刘禅正欲唤甄姜也过来一看,却不料就在那刹那之间,白线却已经消失于无形。他翻过手中的帛书,仔细寻找,却哪里还有所谓的圭形印记。
就在刘禅误以为,刚才那一幕是自己的幻觉之时,一股强烈的无力感,瞬间涌了上来。他心中不禁骇然,因为他能明显感觉到此时,他丹田中的气海已经荡然无存。
“夫君,你怎么了!”甄姜发现刘禅面色不对,连忙走过来问道。
“无妨,就是突然有些不适,头有些晕!”如此灵异一幕,他刘禅不便实言相告,就算说了,也没人信啊。但他还是想再次确认一番,于是用手指着帛书上无极县,元氏县,灵寿县三点,向甄姜继续问道:“阿姜!你能看见舆图此处,有三条白线吗?”
“白线?哪里有什么白线啊!夫君,你可是因为眸昏,看岔了?”甄姜回答的模样,不像是伪装。
她扶着刘禅,让他重新躺在榻上休息。
“可能确实是我眼花了!”刘禅心有不甘,却不好多言,只是暗下决心,待以后去灵寿县一探究竟。
接下来几天,刘禅都在居所内养精蓄锐,期间曾有无极县令登门拜访,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等翌日凌晨,终于迎来了商队开拔的日子。
甄玄带着长乐号的掌柜张承,前来请弘农王。毕竟有了弘农王麾下兵卒的加入,他们可以不用安全问题,至少请商队护卫的钱省了。
看着停在府门外空地之上的商队规模,刘禅不禁一阵苦笑。
这甄氏是懂得借势的,光甄玄就带了比平时商队规模高出三倍有余的人手及货物,长乐号掌柜张承。更是带了五倍有余。
不过甄府的几位叔父,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没有安排任何商队随行,或许是为了划清界限吧。
甄姜也被留在了无极县,毕竟此去幽州,路途遥远,女流之辈多有不便。而甄俨和甄尧也并未随行,他们这俩兄弟,志在官场,自然对商贾之事,不大看得上。话说,谁让士农工商的排位,深入人心呢!
赵云的夫人李鸿雁,也被留在了甄府,与甄姜为伴。
最后由四位将领:刘备、张飞、桥蕤、赵云,统帅那三千人马,护卫着刘禅,押着钱粮,汇合甄玄、张承两部人马之后,沿着上郡道,往东北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