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初看到她眼里即将要滴落出来的那两大滴泪珠,觉得沉甸甸的,又好气又好笑。却不敢再说其他的话,只轻轻抓住明珠的手,把门帘从她的手里解救出来,柔声道“岳母也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给咱们挑出来这么一幅好门帘,你怎么舍得这样把它给弄坏了?”
明珠垂下眼去,盯着自己的足尖一动不动。
她穿的是家常的软缎鞋,鞋子做工精良,用金银线绣了山海经的故事,鞋尖照旧缀着明晃晃的珍珠。她突然想起自己因为宇初而丢失的那一双鞋子,一时新仇旧恨一起涌心头“赔我的鞋来。”
赔她的鞋?宇初顺着明珠的目光看到她脚的鞋,才明白她是在指什么。这是要和他算旧账?如此的孩子气……他越想越好笑,却还不敢笑,只能诚意十足地握住明珠的手道“好,我赔。王妃想要多少双鞋都可以,想要怎么做都行,琥珀、珍珠、猫眼石、金刚石、红蓝绿宝、玉石,你想要什么有什么。行么?”
明珠红着眼睛道“我只想要我那一双!被你从玉皇阁临空回廊扔下去的那一双!那双鞋是我长嫂亲手做的,珠子是我娘钉的!我只要它,别的我都不要。”
典型的小孩子找茬是这样的,被人弄坏或是弄丢了东西,不想原谅那个人,因此哪怕是对方拿了一样的东西来赔也不行,嚷嚷着非得要自己原来那个,还叫做“原模原样”的。这个把戏宇初小时候见过受宠的福宁和宇佑玩过,他自己可没玩过,而且一直都嗤之以鼻,认为这是无聊小破孩儿的刁蛮不懂事,无聊得很。却没想到此刻他的小妻子居然也在他面前玩了这一招。
原本他可以有很多理由反驳明珠,例如说,既然这么珍贵,你怎会如此胡来,不但穿着它走山路,还拿它打人?但宇初知道这话要是真的说出来,今天晚够呛了,所以他干脆利落地道“行,我们只要它,其他都不要。”
明珠原本正愤愤不平着,凭什么她被他耍得团团转,出丑又丢人,他却是气定神闲的,想要她不生气了她不生气啊?她偏要生气,偏不原谅他,得让他知道她也不是好惹的。谁知宇初居然真的说可以赔她那双鞋,她意外了。
第一只鞋,是她亲眼看着他扔下万丈深渊里去的,第二只鞋倒是落在他手里,这个她知道。所以算是他真的能拿出来一双鞋,其一只也一定是仿制的假货。明珠气势汹汹地道“那好啊,殿下这把它给我,若是拿不出来……”
宇初道“拿不出来,任你处置。”
“殿下绝无二话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宇初举起手掌,含笑看着明珠“要不要击掌为誓?”
明珠有些怀疑,又有些不信,却听宇初又道“若是我拿出来了,那要怎么办呢?”
明珠才不会他的当,立即道“本来是我的鞋!还我是天经地义的,什么怎么办?殿下不要欺负老实人!”
“好吧。”宇初佯作十分沉痛地摇摇头“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娶了小妻子的男人,都和我一样夫纲不振。”
明珠有些想笑,刚勾起唇角又使劲拉下去了,板着脸道“鞋子在哪里呢?”
“来人!我和王妃要去听雪楼。”宇初喊了一声,素兰等人忙围来伺候二人穿衣换鞋,点灯笼。明珠将要出门,忽然又觉得有点腹胀,忙扯了个谎,背着宇初再去放空了一回,悄悄摸回来,见宇初还在那里穿靴子,似乎根本没发现她的小动作,这才把那份窘迫收起来,安静地跟着宇初往外走去。
天无月,气候幽凉,风把枯黄了的叶片吹落下来,掉在青石板地“沙沙”的响,掌灯笼的婆子在前头走着,素兰她们也提了灯笼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明珠仰头看看天空,心想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雨,别把那个木芙蓉给打坏了才是。
“近半个月都不会有雨,正适合秋收晒粮。”宇初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轻轻将她的手给握住了,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等你宴完宾客,我带你去乡下的庄子里玩。”又贴近她的耳边小声道“我们去试床弩。”
试床弩!意思是说终于建造好那个大东西了吗?明珠一下子乐了“真的?”
宇初含着笑回答她“当然是真的。”
明珠高兴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生他的气呢,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是这样我也还是要殿下还我的鞋!够一户人之家一年的开销呢!我怎么舍得?”
居然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说她的。宇初笑而不语,将明珠的手握得更紧了,明珠假意挣了两下挣不掉,也勉为其难地由他握着了。真是麻烦啊,心这么黑,脸皮这么厚,还小心眼得可怕,也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这样宽怀大度地包容他了。
宇初察觉到明珠的小动作,轻轻勾起唇角来,只觉得这夜风里都充满了甘甜馥郁的木犀香,让人沉醉不知归处。
夜色里的听雪楼静默安然,因为屋子里没有人,所以没有掌灯,只有侧面一间小屋子里亮着灯光,看去和寻常人家的普通书房没有什么区别。但明珠跟在宇初的身后一路走进去,她能感受到很多不同。
和家里父兄的书房一样,看着很安静,也没什么人看守,实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无数的眼睛藏在山石背后,树木丛,一旦有人来犯,不被活捉也要被暗藏在各处的弩箭射个透心凉。她觉得宇初的书房也和家里的那种感觉差不多了。
二人走到听雪楼前,冬蕙早领着在听雪楼当差的人迎了出来,里里外外的烛火点起来,把听雪楼照得亮亮堂堂的,素兰等人走到门前自觉地停下来,谁也不敢私自往里踏进一步。书房重地,未经许可,谁也不能私自往里踏进一步,这个规矩是明珠早警告过她们的。
冬蕙不动声色地将素兰等人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对这位据说十分骄横无礼的王妃又有了新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