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忍不住嗤笑一声。
她和宇文初刚进京城时,受到百姓夹道欢迎,她尚且担心宇文光会难受,宇文初是这样回答她的:“这是不可避免的,谁做事做得多做得好,他自然就会被百姓记住。并不是我故意为之,真要不好受,那也没办法。”
现在太皇太后用同样的话来回答她,活脱脱就像被打脸似的。要不然就别做摄政王,自然没有麻烦找上你,要不然就安心辅佐天子,不该担的责任自然不会落到你肩上。既然想要出名,想要占尽风光,那就只有把责任也承担起来,什么好事都想占尽,做什么美梦?
太皇太后听见明珠的嗤笑声,也不生气,淡然道:“姬氏没有这么贪心,送上精心培养多年的嫡长孙女,只求为侧妃而已,我一直压着没有赐婚,也是不想要你我的情分全被磨光。我是没想到,老六居然对你只字不提。”
明珠针锋相对:“也许他是以为,压根就不相干的人和事,全不必拿来恶心我。毕竟我远道才来,哪怕就是假乐和,也让我乐和几天不是?”
太皇太后叹道:“果然是怪上我了。好吧,你们夫妻情深,我怎么说的都是错,都是居心叵测,起意不良。罢了,罢了,你走吧,我不耽搁你们夫妻团圆了。”
明珠觉得心里梗得厉害,一言不发地给太皇太后行了个礼,快步出了长信宫。
此时天气大变,由晴转雪,墙头房顶上全是一片雪白,冷风夹杂着小雪粒子抽打在脸上,能让人冷到骨髓里头去。几个生面孔的宫人迎面走来,恭敬地给明珠行礼让道,明珠一个都认不得,她沉默地走在长长的通道上,觉得这个宫城既陌生又熟悉,离开了那么久,好像好多事情和人,都和她隔了一层朦朦胧胧的纱。
姬慧的事情应该是有一段时日了,就算是她告诉太皇太后,宇文初没有和她提起此事是因为觉得此事不相干不重要,但她心里并不是就真的不在意,不难过。太皇太后说的全是实话,只不过她尚未被逼到那一步,所以排斥着不愿意多想。
领路照明的宫人突然停下来,恭敬地俯身行礼:“慕姑姑。”
明珠抬头,只见慕姑姑带着个小宫女,挑着一盏小小的灯笼站在路旁望着她微笑。明珠由不得地红了眼圈,上前两步抓住慕姑姑的手,低声道:“这么冷的天,还下了雪粒子,姑姑怎么来了?”
慕姑姑瘦了许多,鬓角也有白发了,温柔地看着明珠说道:“许久不见王妃,心中甚是挂念,求了几个老相识,才能在这里截着王妃说说话。”
明珠听她的意思,竟然像是平时行动受到限制,不能随便出来走动一样,便试探着道:“我听桑葚说,姑姑现在去了照春台,那个地方我去过,荒凉又破败,冷天四处透风,实在不好住。要不,我设法给姑姑换个地方住?”
慕姑姑轻轻摇头:“是我自己乐意的。”她看向长信宫的方向,低声道:“她虽然不待见我,却也狠不下心将我斩草除根。照春台里的日子不难过,自我搬进去之后,殿下便让人修葺了一番,日常供给也是足的,只是要我谨守宫规而已,算不得什么。”
宫里的人惯会踩低捧高,明里暗里的手段岂止百种。像慕姑姑这种人,得罪过的人不在少数,哪怕有宇文初照料,那些人也有的是办法给她小鞋穿。别的不说,该给的东西故意拖一拖就够给人添气受了,明珠皱眉:“姑姑想出宫吗?”虽然难,但她应该能做得到。
慕姑姑摇头:“多谢王妃美意,但我不想。我自十三岁起就在娘娘身边伺候,这些年不敢说与她亲如手足,却也是情分非同寻常,她可怜,我远远地陪着她,看着她,也算是全了这份情了。”
明珠没得办法,只好道:“若是姑姑有为难处,只管让人来告诉我。”
慕姑姑一笑,轻言细语地道:“我是来提醒王妃的,千万小心皇后。”言毕看看左右,道:“我该回去了。”
明珠听她像是话里有话,连忙追问道:“姑姑此话怎讲?”
慕姑姑抱歉地道:“还请王妃见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老奴只能提醒到这里了。”
明珠欠身,送慕姑姑离开,满怀心事地转过夹道,忽见一盏灯笼悠悠而来,正是宫人领着宇文佑往这边来。她想也知道宇文佑是来拜见太皇太后的,也没有去管,自顾自地往前走。
宇文佑走到她面前,自然而然地停住了脚步:“六嫂这时候才回家?”
明珠反问:“九弟这时候才入宫?”
宇文佑淡淡一笑:“没办法,太皇太后懿旨急召,不得不夤夜入宫。做人臣子嘛,总是多有无奈。”
雪地里,他岸然而立,神态自若,去了从前那点随时做在脸上的怨气与愤恨之态,整个人看上去反倒清爽顺眼了许多。明珠想到这一路来他都十分自觉,轻易不在她面前晃荡,行程也是安排得尽善尽美,半点没有恶心到她,便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
宇文佑注视着她的背影,注意到她有些怒气冲冲,便低声问引路的宫人:“今日太皇太后宫里可有其他客人?”
若是明目张胆地打听摄政王妃究竟是不是和太皇太后起了争执,宫人尚且不敢回答,问起这个,就不算什么了。宫人微笑着道:“自然是有的,北地来的姬慧姑娘被召见了。”
宇文佑是在姬慧入京之后就知道了这件事的,闻言心里就有数了,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他很想看看,宇文初会怎么应付这件事?明珠又会怎么应付?最好吵得天翻地覆吧。
明珠才走到宫门外,摄政王府的马车便悄无声息地驶了过来,跟车的嬷嬷打起帘子放了脚凳,冬蕙正要扶明珠上车,车里便伸出一双温暖沉稳的手来,宇文初抓住明珠的手,利落地将她拉上了车:“总算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