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云以澈问出了那句——
“为什么?”
多么轻的三个字,几乎没有任何重量。
窗外的阳光很是明媚耀眼,可半点也映照不进他沉戾幽深的灰色瞳仁里。
为什么他的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会几次三番的想要他的命?
像是安静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稀薄的空气也不再流通。
病床上,精致到像是人偶一样的黑发少年缓缓重新抬眼,本就冷白的肌肤更显剔透寒凉。
他的身周布着一层难以消融的冷意,望着云以澈的眼神空洞而无物,像是注视着一件死物。
许久,少年锋薄的唇扯开了一弯明显而讥讽弧度:
“想要你的命,还需要理由吗?”
“我们是亲兄弟。”云以澈被他这种无所谓也不愿解释的消极态度怔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顿了下,拧起了眉,突然有些不确定了,“难道不是吗?”
他们是亲兄弟,这是南池越亲口告诉他的。
可现在,他无法确定这句话的真实性了。
然而,他只得到一句几乎没有任何停顿的驳斥——
“所以呢?”渡鸦低笑。
有冲突吗?
是亲兄弟和想要他的命,这有冲突吗?
云以澈显得有些诧异,更多的是震撼,但又很快释然。
他只找回了部分记忆,还有很多被遗忘的记忆没有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在那些被他丢失了的部分里,说不定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目前为止,在没有得到真正的答案之前,他只能这么安慰说服自己。
不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先一步下达了逐客令。
“我没有什么要和你说的,你也不用来看望我,出去。”
*
在云以澈和南池越两兄弟单独待在病房里的这段时间,霍绾找上了那名来自往生岛的女医生。
对方似乎对她的来意并不感到惊讶,反倒像是一直在等她找上门,甚至主动邀请她换个地方谈谈。
几分钟后,医院楼下附近的公共花园里。
霍绾走在前面,忍着点烟的冲动,腔调更是冷淡中透着胁迫:
“那我就直说了,就算不惜任何代价,我也要池越好好活着。”
身着白大褂的女医生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她这不容违逆的语气,不由得挑了下眉梢。
她随后笑着摇头:
“霍小姐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您这话……说的未免也太轻松点了呢,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霍绾脚步未停,“你要多少,尽管开口,我出得起。”
“霍小姐。”女医生无奈扶额,哂笑,“这不是钱的问题……”
霍绾冷笑了一声,衣摆翩跹,卷曲的长发飘浮在冷风中。
接着,她转过了身,一双绿色的蛇瞳倨傲而冷漠:
“那只能说明我开出的条件还不够,达不到你心里的预期。”
如此强硬的态度之下,女人却只是冲她微微一笑:
“霍小姐说笑了,您开出的价格,怕是我下下辈子也足够了。”
霍绾重新打量起她,眉心微蹙,“那你想要什么?直说吧,只要你说得出,我就一定给得起。”
有人说过,这个世上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算事情。
怕只怕眼前这个女人要的……是她给不了、也做不到的。
女人耸了耸肩,看不出真实年纪的脸上展露自然得体的笑容:
“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如你所见,脱离了往生岛以后,我现在过得很好。”
不等霍绾反应过来,她又眯起了眼睛,“我只是很好奇,霍小姐你为什么会对这个孩子如此上心?”
“他是个失败品,经过了难以相信的训练后,早就已经摈弃了普通人该有的情感,是个名副其实的杀人机器,他所经历的一切,应该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所以他才更应该被销毁,不该留在这个世上。”
霍绾面无表情地听完她的这番阐述,非但没有任何动摇,眼神反而更加冰冷了。
她定定地看着她,几秒后,一声轻笑:
“所以呢,这又怎样?”
白衣女人愣了下,没想到霍绾会是这样的反应,不仅无动于衷,还用一种敌视的眼神看着她。
也是,无论是刚刚霍绾在病房里的表现,还是为了一个南池越乌泱泱地召来了这么多人,如此声势浩大,无一不表明霍绾有多重视他,以至于她的这番提醒就显得太多余也太蠢了。
碍于霍绾的身份,白衣女人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摇头,叹息:
“霍小姐还真是……固执。”
她看着霍绾,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探究,似乎很不解,又充斥着浓浓的同情:
“执意要救这样一个怪物,霍小姐就不担心有一天会后悔吗?”
霍绾没有任何反应,或者说没有任何明显的反应,直到几秒后——
她忽地上前一步,纤细的手指看似温柔地拂过女人的衣领,好心地整理。
“在这之前,我先给你一个建议吧。“
若有似无的冷香袭来,那张本就冶艳动人的脸上绽出了更加明艳的笑容,却只是为了道出接下来那一字一句的警告:
“你最好注意一下你的措辞,否则,我不知道还能忍你到多久……”
倘若这个女人再一口一个‘怪物’和‘机器’的称呼南池越,就别怪她……
“如果我说,他不但害死了他的亲兄弟。”白衣女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她,连嗓音都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
“除此之外,他的手上更是沾满了数不胜数的鲜血,霍小姐还会这样觉得吗?”
空气中突然只剩死寂。
白衣女人以为霍绾被她的后半句话震住了,短暂的情绪激动过后放柔了声调,试图安抚:
“我知道这很难让人接受,可我也说了,他现在最多只能算是个机器、是个怪物,根本不能把他看做是正常人……”
“不。”这次换做霍绾打断她。
短短几秒间,霍绾俨然已经变了脸色。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异常的呆滞,诡异,平静的眼波之下还涌动着混乱的疯狂。
下一秒——
她忽地一把抓住了女人的肩膀,狠狠摇晃:“你刚刚的前半句,再重复一遍。”
被扣住肩膀的白衣女人措手不及,肌肤上不断传来的痛楚让她感觉自己的肉都要被剜下来一块。
“……什么?霍小姐,你先松开我……”她倒吸一口冷气,试图挣脱,却被霍绾扣按得死死地。
“放开,疼……”
霍绾失去了耐心,手上的力度倏然加重,霎时间低吼出声:
“我要你再重复一遍你刚才的前半句!”
此话一出,公共花园里的其他人纷纷投来了各式各样的探究目光,就连栖息在树上的鸟雀都受惊扇动了翅膀,振翅飞离了巢穴。
不知道是出于疼痛还是什么,女人脸上已经褪去了血色。
她不断地抽气,断断续续地回答了霍绾的问题:
“你指的是……他害死了他的亲兄弟吗?”
霍绾愈发用力,只为从她的口中逼出那个名字:“他的亲兄弟?谁?!”
阳光下,她那双比任何宝石都要剔透的绿色瞳眸镀上了一层血色。
扣着白衣女人肩膀的手指渐渐有松开的迹象,可这间隔不过半秒,这双手就直接从肩膀雷厉风行地转移向上,一把掐握住了女人的脖颈!
霍绾透体生寒,手指冰凉,颤抖着低吼出声:“具体一点,给我说名字!”
女人还是没有放弃挣扎,围观的人想要上前帮忙,但看着霍绾这陷入疯狂的魔怔模样,纷纷止步在了半米开外的距离。
“好像是他的亲哥哥……他的亲哥哥也去了往生岛,但是……嘶……霍小姐,你先冷静一点……你先松开我……”
“他的亲兄弟,叫什么名字,南时澈吗?回答我!”
“对、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咳、咳……我记不清了……”
霍绾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呼吸了,浑身的血液凝固冻结,手上也跟着脱了力,被白衣女人趁机一把挣脱开,在惯性的作用下踉跄了两步,撞进了身后的灌木丛里。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遒劲有力的手臂从后方揽过了她,将她带进了一个充斥着冷香与男性气息的胸膛里。
横空出现在花园里的少年生了副比任何电影明星与模特都要出众的惊艳容颜,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异常的凝重与深沉。
他安抚着怀里的长发女人,单手环过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轻覆在她的后背上,幽冷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冷漠而敌对地投向那刚从霍绾手下挣脱的白衣女人。